宋代較有規模的書店都兼有編輯出版、印刷和門市發行的功能,有些店主請有刻工雕版,還請有學識水平較高但又場屋困躓的士子編選書籍,小說《儒林外史》中的“選家”馬二先生就是此類人物。無疑,當年陳起的書肆應該是較有規模的店鋪,紀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江湖小集提要》雲:“今所傳宋本諸書,稱臨安陳道人家開雕者,皆(陳起)所刻也。”不過因為店主是位詩人,編選詩集就不用請馬二先生了。據現存陳刻《韋蘇州集》、《唐女郎魚玄機詩集》等,陳刻唐詩每半頁十行,行十八字,版心有字數及刻工姓名,字畫瘦健,跡近歐體,神姿幽逸,是宋版書中的上品,可以看出編輯者的心血、功力。刊印同時代詩人的詩集則存在一個組稿、約稿的問題,需要指出的是,陳起約稿一般都不找達官貴人,而找的是下層普通士子,也就是後來被稱為江湖詩人的遊士們。這當然是身為書商的交遊麵所限製,但聯係到他“市聲亦有關情處,買得秋花插小瓶”(《買花》)的詩歌創作追求,聯係到他堅持以“江湖”名集,屢挫屢起,完全有理由相信其中有信念的支持。關於陳起組稿、約稿的例證很多,如趙師秀《贈陳宗之》雲:“每留名士飲,屢索老夫吟。”危稹《贈書肆陳解元》雲:“剛被旁人去饒舌,刺桐花下客求詩。”黃文雷《看雲小集》自序雲:“芸居見索,倒篋出之,料簡僅止此。自《昭君曲》而上,蓋經先生印正雲。”許棐《梅屋四稿》自跋雲:“甲辰一春詩,詩共四五十篇,錄求芸居吟友印可。”張至龍《雪林刪餘》自序雲:“予自髫齔癖吟,所積稿四十年,凡刪改者數四。比承芸居先生又為摘為小編,特不過十四之一耳。……予遂再浼芸居先生就摘稿中拈出律絕各數首,名曰《刪餘》。”以上所引,所謂“見索”雲雲,其實都類似於現在出版社的組稿約稿。在同時其他一些作家的集子裏,可以看到與陳起的交遊;今存陳起詩作中,也記載著他與四十多位詩友的酬唱。在他所編的《南宋六十家小集》中,六十位詩人中就有十八位和他有唱酬,亦即他可以直接向這些詩人約稿。江湖詩人黃順之形容陳起求詩索吟為“貪詩疑有債,閱世欲無人”。(《贈陳宗之》)稿子搜集來後,陳起進行了認真的審讀和編輯工作。葉茵《贈陳芸居》:“得書愛與世人讀,選句長教野客吟。”“選句”當然是指編輯工作。陳起在《題西窗食芹稿》一詩中自道其艱辛雲:
曾味西窗稿,經年齒頰清。
細評何物似?碧澗一杯羹。
他說自己審讀吟友的詩作,就像飲啜碧澗之水製作的飲品,齒頰清芳。顯然,陳起在編輯中帶有自己的審美觀,帶有對晚唐韻味的追求,以上所引“印正”、“印可”、“摘為小編”、“拈出”雲雲,都應該是陳起根據自己的藝術趣味所進行的規導和影響,甚至其中不排除陳起的加工再創作。這樣,在陳起的周圍就聚集了一大群江湖詩人,這就是紀昀所說的“以書賈陳起為聲氣之聯絡”(《梅屋集提要》)。
鉤稽當時的典籍,可以看出陳起的編輯活動場所有二:一即他自己的睦親坊書鋪,亦即“芸居”。“芸居”不僅是陳起的號,而且還是陳起留飲、索吟、容借等活動的地址。我以為,芸居分前後二貌。詩禍前的芸居環境是很優美的。文字記載如“門對官河水,簷依綠樹陰”(趙師秀《贈陳宗之》)、“對河卻見桐陰合,隔壁應聞芸葉香”(杜耒《贈陳宗之》)、“桐陰覆月色,靜夜獨往還”(鄭斯立《贈陳宗之》)等,看來,芸居門對清粼河水,桐陰蔽空,景色十分宜人。詩禍平反後,“心雕鬢改”的陳起從流放地回到臨安,複出重操舊業,那時他聲譽極高,“江湖指作定南針”(葉茵《贈陳芸居》),書肆亦重建,由平房而變成高樓。據夏承燾《唐宋詞人年譜·吳夢窗係年》考證,淳祐十一年(1251),吳文英初交陳起,寫作了《丹鳳吟·賦陳宗之芸居樓》,詞中再現了“桐陰門巷”,卻有了“更上新梯窈窕,暮山澹著城外色”的具體新居描寫,詞見前引,不贅錄。二即詩社活動。永嘉多的是青山秀水、精致園林,江湖詩人經常組織詩社活動,唱和吟詠。前引王綽《薛瓜廬墓誌銘》中有關敘述可見一斑。在陳起及他的詩友的詩歌中屢屢提到“桐陰詩社”,有學者認為芸居即桐陰詩社的活動地址(見胡俊林《永嘉四靈江湖派詩傳》第69頁,吉林人民出版社)。不錯,確實有些詩中可以看出吟唱活動在芸居,如周端臣《挽芸居二首》雲:“良田書滿屋,樂事酒盈觴”,其中“樂事”也多半是詩社活動,然而詩社的活動方式、地點應該不是固定不變的。陳起有《挽梅屋》詩哀悼詩社吟友許棐,中雲:“桐陰吟社憶當年,別後攀梅結數椽。”按天啟《海鹽縣圖經》卷十三《人物誌》載,許棐,字忱夫,海鹽人,隱居秦溪,於水南種梅數十樹,構屋讀書,因自號梅屋。細玩味陳起詩意,當年桐陰詩社應該也到過梅屋活動。另外,薛師石有瓜廬,景色幽美,王綽《薛瓜廬墓誌銘》也記錄了詩友在瓜廬的吟唱之事。這些地方應該都是陳起的編輯活動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