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3 / 3)

至於在藝術方麵,劉克莊具有學者眼光和大家氣度,在《晚覺稿》中明確提出:“貫穿融液,奪胎換骨,不師一家;簡縟濃淡,隨物賦形,不主一體。”在《跋真仁夫詩卷》中提出“四不如說”,亦即以輕、清、精、圓代替重、拙、繁、濃,這些主張不僅針對江西詩派及四靈之弊,而且反映了江湖詩派對詩歌形式美的藝術追求。

其三,以學論詩,實事求是。

應該說,在南宋中後期詩壇,劉克莊是最有學問的人。郭紹虞《宋詩話考》將他與嚴羽作了比較:“滄浪之長在識,後村之長在學。”以學論詩,加之樂於提攜後進,這就有助於在詩派中培養實事求是的批評之風。誠如張宏生《江湖詩派研究》所雲:值得注意的是,劉克莊寫這些序跋時,明顯帶有指導意圖,也就是說,他從不違心地一味說好話,相反,在不少篇章裏,他都直言不諱地提出批評。作序而批評所序之作,而且屢見非一見,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非常獨特的現象。如《題徐賓之貢士詩》、《題何秀才詩禪方丈》(卷九十九)、《跋呂炎樂府》、《跋葉介文卷》(卷一百)、《跋何謙詩》(卷一百六)、《方元吉詩序》(卷一百八)、《林子彬詩序》(卷一百十)等,都是如此。

在這樣的學風倡導下,江湖詩人的詩歌理論著作擅一時之盛,較著名者還有嚴羽的《滄浪詩話》、敖陶孫的《詩評》、周弼的《三體唐詩》、薑夔的《白石道人詩說》以及戴複古的論詩等。以上所言三點,係拈出劉克莊詩論與其他詩人不同之處。需要指出的是,我認為正是劉克莊一麵創作詩歌,一麵研究詩學,帶動了南宋中後期詩學理論的繁榮,也推動了江湖詩派徹底告別四靈的纖、淺、狹,向著更廣更深的方向發展。

現在又回到第一個問題。誠然,四靈與江湖的“瓜葛”是很深的。四靈中除趙師秀做過推官一類小吏外,其餘與江湖詩人一樣,都是布衣江湖。當然,江湖詩派的首領劉克莊位居高位,又當別論。而且據周密《齊東野語》,趙師秀曾遭“江湖詩禍”;《永樂大典》引錄《中興江湖集》中也載有趙師秀、翁卷的詩(當然這個本子決非陳起的原刻本)。更重要的是,嚴羽所謂“江湖詩人多效其體”,江湖詩人中學四靈、崇晚唐的大有人在。盡管如此,我們仍然認為江湖與四靈是產生於差不多同時期的兩個流派。我們的根據下文還將申論,簡言之,從整體、從主流看,江湖與四靈彼此政治態度是不同的,因而詩的內容、傾向也明顯不同。從群體性方麵考察,四靈崇尚姚合、賈島,是一個有明確創作宗旨的緊密的作家群體,詩風也大致相同;而江湖詩派則複雜得多,其中多受陸遊、範成大、楊萬裏的影響(陸、楊詩風就明顯異趣),劉克莊等還奉江西詩派黃庭堅為圭臬,也還有人學杜甫、學李白,學四靈的隻是中、後期的部分詩人,因而江湖詩派內部沒有一致的詩風,當然絕大多數也與四靈詩風不同。如在四靈體盛行之時,江湖詩人薛師石大不以為然。按另一江湖詩人趙汝回為薛師石的《瓜廬集》作序說:

水心先生既嘖嘖歎賞之,於是四靈之名天下莫不聞。而瓜廬翁薛景石每與聚吟,獨主古淡,融狹為廣,夷鏤為素,神悟意到,自然清空,如秋天迥潔,風過而成聲,雲出而成文。間謂四靈:“君為姚賈,吾於陶謝韋杜何如也?”……日為文會,論切闓析,恐不人人陶謝韋杜也。

這段公案是說薛師石敢於反潮流,對四靈反唇相譏,抨擊其“狹”、“鏤”,提出以陶謝韋杜為法。至於四靈過世以後,江湖詩人更加肆無忌憚,徐集孫《趙紫芝墓》雲:“晚唐吟派續於誰?一脈才昌複已而。對月難招青塚魄,見梅如揖紫芝眉。四靈人物嗟寥落,千古風騷憶俊奇。公去遙遙誰可法?少陵終始是吾師。”宣布不再以四靈、姚賈為法,而要以杜甫為師,反映了江湖詩人推許四靈又超越四靈的藝術追求。誠然,《江湖集》中有趙師秀,但據南宋末年陳振孫所見《江湖集》九卷(這可能是陳起原刻本),此集收錄有北宋人方惟深和南宋官員晁公武的作品,陳振孫以為與江湖體例不合,譏為“書坊巧為射利”。可見《江湖集》雖然是判定江湖詩人的最主要的依據,但不可視為絕對標準。換言之,即使陳起將趙師秀收入集中,也不能據此判定趙師秀屬於江湖詩派。我們認為,更能說明問題的是,陳起刊刻有《四靈詩選》,書雖佚去,但這是同時的江湖詩人許棐《跋四靈詩選》中言之鑿鑿的事實,這不正說明在當時人的眼裏,四靈是單獨的文學群體嗎?基於以上考慮,我認為四靈與江湖是差不多同時的兩個不同的詩人群,四靈是江湖之前導;不僅如此,我還認為江湖詩派是永嘉四靈之反動,亦是江西詩派之變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