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節(2 / 3)

其次,江湖詩人本身的處境是造成其詩風塵俗的又一重要原因。錢謙益在《王德操詩集序》中罵江湖詩人:“彼其塵容俗狀填塞於腸胃,而發作於語言於文字之間,欲其為清新高雅之詩,如鶴鳴而鸞嘯也,其可幾乎?”如果去除了惡意謾罵的成分,錢謙益算是抓住了生活與文風的關係,還是頗有見地的。

江湖詩人中除個別如劉克莊身居高位外,其餘大多遠離權力中心,社會黑暗和自身生活道路險惡艱難。身為士人卻無所成就,淪落江湖,因而決定了他們不可能對政治進行非常有實質性的關切。更何況其間寶慶初(1225)又發生了江湖詩禍,江湖詩人遭受到嚴重打擊。直到淳祐十一年(1251),劉克莊寫有一詩,題為《辛亥去國,陳宗之、胡希聖送行,避謗不敢見。希聖贈二詩,亦不敢答。乙卯追和其韻》,題中兩個“不敢”,真實地反映了詩禍餘威之烈。江湖詩人在這樣的黑暗現實中生活,所謂“失腳江湖久,憂時鬢欲皤”(胡仲弓《失腳》),憂時的無奈與失腳的痛苦摻雜在一起,時時咬噬著他們的靈魂。“平生最識江湖味,聽得秋聲憶故鄉”(薑夔《湖上寓居雜詠》);“挑燈無語閑商略,謀國謀家底計成”(胡仲弓《秋思》);“自憐白發成何事,說與啼鶯未必知”(葛起耕《春懷》);等等,都是深有感觸之語。換言之,“畎畝憂國事”(葉茵《次得雨韻》),“憂時元是詩人職”(劉克莊《有感》),江湖詩人們的政治觀念並未因自身遠處江湖而淡化。相反,他們憤怒地抨擊南宋君臣屈膝媚敵,腐敗無能;懷念故土和遺老,強烈要求恢複中原,如劉過《夜思中原》、《登多景樓》、《從軍樂》,敖陶孫《中夜歎》,戴複古《江陰浮遠堂》、《頻酌淮河水》、《盱眙北望》,趙汝鐩《古劍歌》,劉克莊《戊辰即事》、《感昔》、《贈防江卒》,樂雷發《烏烏歌》,毛珝《甲午江行》等愛國佳作,奏出了南宋愛國主義的最強音。然而,由於身遠江湖,“北望空多故國愁”(高翥《多景樓》),“可堪腸斷中原路”(胡仲參《清明》),除了哀痛與無奈,他們還能做些什麼呢?就算是上麵列舉的那些“最強音”詩作,也被士大夫們聯係到作者低下的社會地位,指責為“叫囂排突,純是子路冠雄雞、佩貑豚氣象,風雅掃地”!(王士禛《帶經堂詩話》卷十)至於那些北望中原淒涼腸斷,那些無奈的淚泣,那些平民百姓對國事的最普遍的情感,更被視為懨懨無氣、卑弱和卑靡,更被視為“塵俗”。如江湖詩人劉過(1154—1206),字改之,號龍洲道人,極富才情,詩詞兼能,四舉不第,放浪於吳楚間,布衣終生,窮困而死。劉過有強烈的報國壯誌,力主恢複中原,屢次向朝廷陳述恢複方略,不被采納。他重視荊襄,認為“中原地與荊襄近”(《憶鄂渚》),“襄陽真是用武國”(《襄陽歌》),又認為“天下關中為本根”,皇帝應當駕幸金陵,不應沉醉於西湖山水而無意北伐。他激烈地指責統治集團昏庸無能和妥協投降,痛憤個人報國無門,愛國熱情至老不衰。韓侂胄北伐時,劉過表示“誌慕鞭四夷”,“一死所不辭”(《謁郭馬帥》)。後北伐失敗,他也就在這一年去世了。

劉過的七言古體縱恣豪放,才氣橫溢。如《多景樓醉歌》磊落跌宕,抒發了胸中的抑塞不平之氣。《從軍樂》痛快淋漓,洋溢著橫戈躍馬、獻身疆場的豪情。他的律詩,也以七言為好,如“獨有孤臣揮血淚,更無奇傑叫天閶”(《夜思中原》)、“事可語人酬對易,麵無慚色去留輕”(《送王簡卿歸天台》)、“功名有分平吳易,貧賤無交訪戴難”(《襄陽雪中寄江西諸友》)、“不隨舉子紙上學六韜,不學腐儒穿鑿注五經”(《多景樓醉歌》),或悲壯,或健拔,或精工,或奇險,這樣富有感染力的佳篇佳句在《龍洲集》中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