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後世卻對劉過多有詬病。如紀昀《四庫提要·龍洲集提要》雲:
當其叩閽上書,請光宗過宮,頗得抗直聲。然其時在廷諸臣已交章論奏,非廊廟不言,待於草野言之者,何必屋上架屋,為此嘵嘵?特巧於博名耳。又屢陳恢複大計,謂中原可不戰而取,更不過附合時局,大言以倖功名。
這些批評當然發自於士大夫,說穿了就是瞧不起劉過等塵俗的平民身份,認為他們不配談論國是。
同時,江湖詩人的家境也大多是很貧寒的。他們的社會地位比起楊萬裏等更接近下層平民,所以其詩歌所表現的平民意識以及俗文化特色也更加濃厚一些,也較誠齋更為“塵俗”,從“寒儒家舍祗尋常,破紙窗邊折竹床”(戴複古《家居複有江湖之興》)、“布衣憔悴江湖客”(王諶《題雲海亭》)等詩句中即可印證。他們常常為貧窮、饑餓、疾病所困,常常為衣食而奔走幹謁,這樣,在他們馳騁才華、運用高雅的藝術形式進行創作時,也就難免不為利益所驅,落入俗套。戴複古是江湖詩人中的佼佼者,素稱“詩筆俊爽”,端平元年年底,他給翰林學士真德秀寫了一首五律《歲暮呈真翰林》:
歲事朝朝迫,家書字字愁。頻沽深巷酒,獨倚異鄉樓。詩骨梅花瘦,歸心江水流。狂謀渺無際,忍看大刀頭?
這首詩既訴異鄉作客之苦、思歸之切,又委婉地說不忍離去,目的當然是乞求對方幫助。“狂謀”應是謙語,指自己狂妄的請求。“大刀頭”是刀環,“環”與“還”同音,以“大刀頭”隱指“還歸”的意思。應該說,這首詩寫得勻貼、自然,“詩骨梅花瘦”,寫自己作詩苦吟,人像梅花一樣清瘦,造語奇警,不讓李易安“人比黃花瘦”專美。方回在評這首詩時說:“石屏此詩,前六句侭佳,尾句不稱,仍止於訴窮乞憐而已。求尺書,幹錢物,謁客聲氣。江湖間人,皆學此等衰意思,所以令人厭之。”對此,紀昀倒講了幾句公道話:“詩但論詩,不必旁涉。古來工部、昌黎,亦不免幹乞不止。石屏能一一廢其詩乎?”(見《瀛奎律髓彙評》卷十三)如何看待江湖詩人的幹謁,是另外一個問題,從詩藝上講,方回講得還是不錯的。末尾兩句的確幹求俗態畢露,與全首詩尤其是與“詩骨梅花瘦”很不相稱。
最後,平民藝術的發展和滲透也造成江湖詩作進一步走向“塵俗”。如陳允平《江南謠》就極富說唱風,纏綿悱惻,回環往複:
柳絮飛時話別離,梅花開後待郎歸。
梅花開後無消息,更待來年柳絮飛。
從文化發展史來看,南宋文化正是雅文化衰落,而俗文化逐漸興盛的轉折時期。說話、南戲這類以市井小民、田夫野老為受眾的俗文化蓬勃發展,而江湖詩人生活在市井小民中間,其對俗文化的耳濡目染應該是不爭的事實。如劉克莊有好幾首詩描寫他家鄉福建莆田劇藝演出情況,作有《聞祥應廟優戲甚盛》、《神啟歌》、《觀社行》、《即事》、《田舍即事》等詩作,可知其對民間技藝頗有了解。這種了解表現於詩歌,便是詩歌的俗化。呂肖奐《宋詩體派論》第八章雲:
詩歌一直是雅文學最重要文體之一,由於傳統詩歌的創作一向是官僚士大夫文人的專利,所以它的士大夫氣、典雅色彩一直很濃厚,侭管從中唐以來逐漸發展興盛的俗文學時時對詩歌有所衝擊,但士大夫階層有意識的抵製,遏製了其俗化的過程,尤其是新變派、王安石、蘇軾、江西詩派都以激揚士氣、砥礪士節來改造俗文化,取得了良好的效果,直到南宋尤其是中後期,由於江湖詩派地位和生活狀況的各方麵改變,俗文化更加有力的衝擊幾乎無法抵禦,詩歌才日漸俗化了。當然,江湖詩派的詩歌還不能算是俗文化的一部分,但是它確實是受俗文化影響最大的,與以前的詩歌相比,它帶有更多的俗文化色彩。
我以為,呂說精審中肯,故從之不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