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2 / 2)

其二是詩人們生活環境的惡變。“一從鼙鼓起煙塵,十士相逢八九貧”。(方回《十月六日小酌……》)南宋的亡國對於知識分子來說當然是一場浩劫,由於蒙古族的俘獲物即為私有的傳統政策,以及元軍將士的輕儒意識,在戰爭進程中及江南基本平定後的十數年間,有大批知識分子被俘為奴。《續資治通鑒》卷一百七十六載,景定二年(1261)四月,元軍一次便在奴隸中清點出儒士數千人;《元史·世祖本紀》載,世祖多次“敕南儒為人掠賣者,官贖為民”;方夔《諸生多以船夫入監房》雲:“年來士子多差役,隸籍鹽場與錦坊。”汪元量《隆州》雲:“水程何日到瓜州,漫說儒家冠九流。已與官船充水手,更從廷尉望山頭。”按謝枋得《疊山集》卷二《送方伯載歸三山序》中借“滑稽之雄”之口說:“我大元製典,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貴之也,貴之者,謂有益於國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後之者,賤之也,賤之者,謂無益於國也。”鄭思肖《心史·大義略敘》也有“韃法: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送、六工、七獵、八民、九儒、十丐”的記載,可見宋亡後儒士命運之一斑。林景熙《南山有孤樹》雲:

南山有孤樹,寒烏夜繞之。驚秋啼眇眇,風撓無寧枝。托身未得所,振羽將逝茲。高飛犯霜露,卑飛觸茅茨。乾坤豈不容?顧影空自疑。徘徊向殘月,欲墮已複支。

高卑不就,乾坤不容,托身無處,顧影自傷。反映出當時知識分子那種悲傷、孤獨、茫然的心態。除開上述的戰時為奴以外,文人們還有一些不測之災。如元世祖至元十五年(1278),江湖詩人陳允平即以圖謀恢複舊朝之嫌入獄。後雖釋放,但已若驚弓之鳥。於是當世變之際,詩人們大多選擇了隱居,以漁、樵自謀口實。還有些人或遁入空門,以古佛青燈為伴;或遊於方外,以青山白雲為友,以獨特的形式表示反抗的情緒。加之元朝多年不開科取士,士大夫進取無門。按自漢代舉行賢良方正科考試、隋唐建立科舉製度以來,凡天下士子無不競奔於這條“唯一正道”之上,以便光宗耀祖,實現他們夢寐中的人生價值。然而,轉眼狂風卷席,這場幻夢被蒙古鐵騎踩得粉碎,他們正常入仕的道路完全被擋住了,誠如江湖詩人薛嵎所雲:“聽殘寒夜雨,灰盡少年心。”(《寄宋希仁兄弟》)“青燈對黃丹,銷盡幾英雄?”(《歲暮書懷》)憂世憤時之情,時時現於詩中。劉辰翁《捉拍醜奴兒·有感》亦雲:“世事莫尋思,待說來,天也應悲。百年已是中年後,西州垂涕,東山攜手,幾個斜暉。也莫苦吟詩,苦吟詩,待有誰知?多少不是無才氣,文時不遇,武時不遇,更說今時。”按《文選·張衡·思玄賦·注》,西漢顏泗三朝不遇,慨然而歎曰:“文帝好文,而臣好武;景帝好美,臣貌醜;陛下好少,臣已老。”在這裏,劉辰翁已將自己命運的乖厄歸之於時代了。

像這樣從生活環境到個人處境都發生巨大的惡變,還怎麼保持幹謁的生活方式呢?江湖詩派本來就是具有這樣特殊的不高尚的生活方式的詩人群體,所謂“笑爾隨群走幹謁”(周弼《戴式之垂訪村居》),什佰為伍、袖詩懷文奔走於臨安城的豪門貴宅;現在去除了特定的生活環境,去除了特定的生活方式,當然也就不會產生為這種環境和方式所需要的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