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朝為潮,夕為汐,兩名也。汐社以偏名何?誌感也。社期於信,而又適居時之窮,與人之衰暮偶,而猶蘄以自立者,視汐雖逮暮夜而不爽其期,若有信然者類。此謝君皋羽所以盟社之微意也。……潮以朝盈,汐不以夕虧,君有取諸此,固將以信夫盟,抑以為夫人之衰頹窮塞,卒至陸沉而不能自拔以死者之深悲也。顯然,何夢桂所言“誌感”,亦即記錄下朝代交替的衝擊,正反映了宋元之際蜂起的詩社所共有的時代特色。
我認為,造成這個時期詩社畸形繁榮的原因有二。一是劫後餘生的詩人們感到“乾坤豈不容,顧影空自疑”(林景熙《南山有孤樹》),十分孤獨與驚悖,於是借文會與詩友互通款曲,稍釋鬱結,通過這些社團活動進行交流,以便在險惡的政治環境裏尋求精神支持。所謂“湖海論交無久近,相逢同是漢遺民”(何文秀《再用汪縣尹韻寄彭府教》);所謂“侘傺幽憂,不能自釋,故發而為世外放曠之談,古初荒遠之論”。(《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六十五《伯牙琴》提要)如文天祥兵敗被執,謝翱遂陷入了極度的悲痛和孤獨之中,但又“悲不敢泣”(《登西台慟哭記》),隻得壓抑悲憤,躑躅於殘山剩水之間。後來他實在忍無可忍,需要把久經壓抑的胸中悲憤徹底宣泄出來,於是,謝翱借道從廣東潮陽來到吳越一帶,因為這裏聚集著許多和他一樣懷宋惡元的遺民故老,於是,他們得以攜手“彷徨山澤,長往不返,懷賢憤世鬱幽之意,一吐於詞”。(儲巏《晞發集引》)於是,謝翱又組織了汐社,當時流落東南在廣東省揭陽市,殿上有匾“南宋翹楚”、“千秋勁節”。
的大批遺民詩人都成了汐社的成員。二是江湖詩派群體活動的影響。正是當年西子湖畔江湖詩人們的琴樽筆硯舞影歌塵,激起了宋元之際詩人們的追慕與效仿;正是江湖詩派的流波所及,帶來了宋元之際文人結社百派爭流的局麵。如周密,名列《江湖續集》,作為江湖詩人,結社吟詩是他們的日常功課,前引《夢粱錄》卷十九關於西湖詩社的記載已反映其文化氛圍。周密在《蘋洲漁笛譜》卷一《采綠吟》詞小序記敘其中的一次酬唱活動雲:甲子(景定五年,1264)夏,霞翁(楊纘)會吟社諸友,逃暑於西湖之環碧。琴尊筆妍,短葛練巾,放舟於荷深柳密間。舞景歌塵,遠謝耳目,酒酣,采蓮葉採題賦詞。
國亡在即,而這些詩人卻放舟賞荷,詩酒風流。而宋亡以後,詩社雅集卻成了這些遺民詩人抒發亡國之恨的最佳平台。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1286),周密邀居遊於杭的徐天祐、王沂孫、戴表元、仇遠、白珽、屠約、張楧、曹良史等十四人宴集楊氏池堂,“坐中之壯者茫然以思,長者愀然以悲”,“公瑾(周密)遂取十四韻析為之籌,使在者人探而賦之,不至者授之所探而征之,得其韻為古體詩若幹言,得其韻為近體詩若幹言”,皆“寓遺黎之痛”,從而借詩酒吟詠,充分宣泄了胸中充塞的民族悲憤之氣。(見《剡源戴先生文集》卷十《楊氏池堂宴集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