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四靈”靠反對江西詩派起家,不講究用典,所謂“得意不戀事”,而江湖則反其道而行之。白石是講究用事的,《白石道人詩說》第十則雲:
學有餘而約以用之,善用事者也;意有餘而約以盡之,善措辭者也;乍敘事而間以理言,得活法者也。
按詩歌用事是達意抒情最經濟而巧妙之方法。由於複雜曲折之情事,決非三五字可盡,作文尚可不憚煩言,而在詩歌中卻不太適宜。假如能於古事中尋覓得與要歌詠的情況有某種相同者,則隻用數字而意蘊全呈。這樣運用古事既能借用古人陳詞抒自己懷抱,較為精煉;又可以使讀者多一層聯想,含蘊豐富。白石作詩,深諳其妙。如五律《答沈器之二首》,不僅用語皆有所本,如“不係舟”出《莊子·列禦寇》,“野鹿”、“隨草”出《詩經·小雅·鹿鳴》,“饑鷹故上鞲”見《三國誌·魏書·張邈傳》中曹操喻呂布之語;且孫玄常《箋注》認為,“按此詩用‘大堤曲’、‘白銅鞮’、‘槎頭’等語,皆襄陽故實”。五律《悼石湖三首》,第一首的“九轉”出《抱樸子·金丹》,“巾墊角”出《後漢書·郭泰傳》,“胡虜知音”指範成大使金時,金迎使者慕其名,至求巾幘效之;第二首的“大蛇夢”見《後漢書·鄭玄傳》及注,“露電身”出《金剛經偈》,“千首”出杜詩“敏捷詩千首”;第三首的“情鍾痛”出《世說新語·傷逝》,指幼女之逝;其他如“伏枕”、“空堂”皆有所本。理解了白石關於用典用事的詩藝主張及實踐,再試讀他的詞作,如《滿江紅》(仙姥來時)用《三國誌·吳書·吳主傳》孫權致書曹操的故事,《漢宮春》(一顧傾吳)用《吳越春秋》勾踐滅吳的故事,就會覺得順手拈來,恰到好處。再如《月下笛》(與客攜壼)下片句雲:“但係馬垂楊,認郎鸚鵡。揚州夢覺,彩雲飛過何許?多情須倩梁間燕,問吟袖、弓腰在否?”連用劉禹錫《詠鸚鵡》、杜牧《遣懷》、李白《宮中行樂詞》及段成式《酉陽雜俎》故事,而聲氣流轉,一氣嗬成。我以為,這就是前人所豔稱的白石詞的“騷雅”。而這種騷雅,也應得益於他的詩藝詩法。
除詩歌以外,在白石的書法與音樂中,應該也能找到與其詞作相仿佛、可旁通的藝術風格,隻是不如詩歌明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