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節(2 / 3)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雲:“南渡以後,國勢日非。白石目擊心傷,多於詞中寄慨。……特感慨全在虛處,無跡可尋,人自不察耳。”由於終身草萊的布衣身世,以及堅持清空、騷雅的創作追求,使得白石不可能寫出辛棄疾、張孝祥、陳亮那樣慷慨激昂、大聲鏜的愛國詞篇,而是以一個下層文人的角度,采取了一種含蓄、理性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憂時傷亂之情懷,從而使南宋愛國詞作風格各異,多姿多彩。

(二)羈旅窮愁,感傷身世

“萬裏青山無處隱,可憐投老客長安。”(《臨安旅邸答蘇虞叟》)白石的一生始終伴隨著奔波之苦。據夏承燾《薑白石詞編年箋校》,白石詞僅五卷七十二首,所作之地即轉換了揚州、湘中、沔鄂、金陵、吳興、吳鬆、吳興、合肥、金陵、合肥、蘇州、越中、杭州、吳鬆、梁溪、吳鬆、杭州、越中、華亭、杭州、括蒼、永嘉、杭州等二十三處,這種頻繁的旅途奔波,顯然不同於謝靈運、杜牧的吟風弄月,也不同於同是布衣而有山可隱的陸龜蒙與林逋。縱然青山綠水、月白風情,但也有著眾醉獨醒、興盡悲來的強烈的失落感、孤獨感,訴之於詞,便帶有極其濃重的天涯漂泊之感。如《點絳唇》:

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今何許,憑欄懷古,殘柳參差舞。

首二句以候鳥之遷狀己之漂泊無定。“擬共天隨住”是自己的願望。可歎的是就連這樣的願望都不能實現,隻能於秋風殘柳中,領略人生黃昏的淒風苦雨。“數峰”兩句是千古名句,卓人月《詞統》評為“誕妙”,其實就是緣於作者對江湖之苦領會太深,致使不自覺地將自己的主觀心情塗抹到客觀景物上。類似這樣的詞作還有對生存目的的自問:“南去北來何事?蕩湘雲楚水,目極傷心”(《一萼紅》);感歎自己居無定所的命運:“歎杏梁雙燕如客”(《霓裳中序第一》);悲歎自己顛沛奔波之苦不為人知:“算潮水知人最苦”(《杏花天影》);困惑於自己的無枝可依:“繞枝三匝,白頭歌盡明月”(《念奴嬌》)。於是,飄零之感、遲暮之悲常常成為傷春悲秋的基調,如著名的《淡黃柳》:

空城曉角,吹入垂楊陌。馬上單衣寒惻惻。看盡鵝黃嫩綠,都是江南舊相識。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強攜酒,小喬宅。怕梨花落盡成秋色。燕燕歸來,問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全詞從聽覺開始寫蕭瑟,由聽覺到視覺再到觸覺,由柳樹到梨花,由飛燕到池塘,意境淒清冷雋,用語清新質樸。“怕梨花落盡成秋色”的一個“怕”字,道出了漂泊者的焦慮與不安,其實何嚐是怕花落成秋,實乃心頭有一片肅殺秋意。“唯有池塘自碧”營造出清空詞境,將無盡的羈旅窮愁沉浸在碧水無言的寥落之中。張炎《詞源》認為,像這樣的詞“不惟清空,且又騷雅,讀之使人神觀飛越”。

(三)戀情之什

白石當然是個風流才子,他“體貌清瑩,望之若神仙中人”,“或夜深星月滿垂,朗吟獨步,每寒濤朔吹凜凜迫人,夷猶自若也”。他不僅才華橫溢,形貌出眾,而且彈琴吹簫,嫻於音律。周密《齊東野語》引薑夔自敘雲:“參政範公以為翰墨人品皆似晉宋之雅士。”這是時人的評價,引為自敘,未嚐不是白石自許。

既是晉宋雅士,則一定不乏紅顏知己。白石戀情詞涉及的對象有合肥情人、小紅及湖州妓等,依夏承燾《薑白石詞編年箋校》所列其有本事的合肥情詞有《一萼紅》、《霓裳中序第一》、《小重山令》、《浣溪沙》(山陽姊家作)、《踏莎行》、《杏花天影》、《琵琶仙》、《淡黃柳》、《浣溪沙》(發合肥)、《解連環》、《長亭怨慢》、《醉吟商小品》、《點絳唇》、《暗香》、《疏影》、《水龍吟》、《環瓏四犯》、《江梅引》、《鬲溪梅令》、《鷓鴣天》(元夕有所夢,十六夜出)共二十一首。竊以為其中某些篇章指為合肥情事,似覺牽強,但如果加上合肥情事以外的詞作如《鷓鴣天》(京洛風流絕代人)等,戀情詞在白石詞中約占有四分之一。

我以為,白石戀情詞的特點主要有二。

其一,是戀情的專一性。

需要說明的是,在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中,夫婦關係之外的戀情存在是有其社會基礎的。而文士與妓女交往及男子的泛愛傾向更有著長久的曆史淵源。眾所周知,文人與歌妓之間從來也不乏深情摯愛者,如同是宋朝文人,較早於白石的秦觀、晏幾道、周邦彥、柳永輩留下的很多纏綿綣繾之作,對象大多是歌妓,並且所涉及的對象往往不止一個,如柳永情詞本事就有蟲娘、心娘、佳娘、酥娘、秀香、安安、英英等,即可說明泛愛傾向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