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泉村一社的李天全家今天可紅火了。雖然小李子家一不是過壽,二不是娶親,三也不是給小孩過滿月、留頭、百日什麼的,可他家門上照樣貼上了大紅對聯。院子裏盤著豬頭灶,搭著帳篷,進進出出的人來人往,連街門洞裏都擺著桌子。按著農村的講究,村幹部、文書、隊長什麼的麵子上的人統統由老李家的長輩——尚子輩的老人陪著,小一輩——天字輩的人年長一些的陪著同村的鄉鄰暄荒的暄荒,喝酒的喝酒,年輕一些的則忙裏忙外地幫著李天明家幹活。眾人幫廚的幫廚,讓客的讓客,收拾桌椅碗筷的收拾桌椅碗筷,就連上小學、中學的娃子們,也都很有眼色地跑出跑進,給吃過席準備離開的這個嬸嬸裝上幾個饃饃,那個大媽包上幾樣吃剩的菜,好讓她們帶回去給家裏來不了的老爺爺、老奶奶們嚐嚐。
李天全兩口子更是紅光滿麵,不停地從早晨忙到下午。迎進來一桌,再送走一桌,還不時地領客人到後院裏參觀他那車頭車尾都掛著紅綢子被麵、車身噴著鮮豔的橘紅色油漆的剛剛買來的東風大貨車。這些年,他李天全也算是三泉村遠近聞名的能人。他在大包幹以後,不滿足於隻種好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也沒有讓老婆娃娃熱炕頭的家給圈住,硬是闖出去到東南沿海發達的大城市去打工。先是搞建築,出苦力,在大城市見了市麵,腦子靈活了,眼界也開了,看到外麵的鄉鎮企業紅紅火火,心裏癢癢了,就用打工掙下的錢抽空子學技術,上夜校學文化。這不,回來不到幾年,利用三泉村水資源豐富的自然優勢,又是挖池塘養魚,又是引進推廣種植經濟林,短短幾年,家家戶戶在他的帶動下,棗樹、梨樹、蘋果樹栽下了一大片,幾乎成了家家有果園,戶戶有魚塘。幾年辛苦下來,灑到果園子和魚塘裏的汗珠子總算是有了回報。不但協助村上把原來分散住在各處的農戶搬到了統一的居民點上蓋上了新瓦房,還在居民點前修出了一條平坦的水泥馬路,直通縣鄉公路,連學校都重新翻修了一遍,可以說日子是越過越有奔頭了,就連“瞎大老”李尚工都由原來的“五保戶”變得腰杆子硬起來,表示再不要村裏的救濟糧了。
說起這個“瞎大老”,原先村裏人對他都很敬重。他是個老光棍,一輩子沒娶過女人,當然就沒有兒女。村上的老人們都了解他,他爹媽死得早,他又是他們那一輩的單傳,沒有兄弟,隻有一個妹妹,小時候給地主家放過羊,新中國成立後雖說是農民翻了身分到了土地,可還沒種上幾年就又是初級社、高級社,又是人民公社的把分到的地給原回收回去集體種了,他隻好給村裏趕馬車,跑跑運輸。
一九五八年大煉鋼鐵那陣子,村裏建起了幾座土高樓。村裏實行共產主義的公共食堂,起初全村人都歡天喜地把自家的鍋、勺、鏟子都砸了,獻出來煉鐵,以為馬上就到共產主義社會了,想要啥國家就給啥,用不著鍋鍋碗碗地過日子了。對這種戰天鬥地的場麵,他更是高興得連覺都睡不著,半夜裏起來喂馬料,天不亮就套上車拉鐵,拉爐渣,還想著他隻要賣力地幹,共產主義要實現了,村裏還不得做主給他娶一個老婆,他也就有女人了。 結果在一次土高樓煉鐵,他往高爐裏添煤時,不小心被爐裏崩出的鐵星子把兩隻眼睛燙下了。經過村衛生院的治療,算是保住了一隻眼睛沒有瞎,另一隻成了一個瓷窩窩。他又鑲不起假眼,就由著臉上留下了一個坑,他沒人的時候偷偷照過鏡子,也背著人掉過眼淚,知道自己難看,尋思可能沒有女人會看上他,從此也就打消了娶媳婦的念頭,隻是和唯一的妹子相依為命地過活,好在是吃的大鍋飯,雖說吃不飽肚子,但也不至於餓死。
誰知道好景不長,才吃了不到兩年食堂,一九六○年的大饑荒就來了,地裏的糧食卻是說沒就沒了,他的妹子李尚英就是那時候餓得受不住跑到新疆討飯去了。虧了他是趕馬車的,餓極了就胡想辦法,這馬是動物,人也是,馬能吃的草,人也就能吃。……再不行就是趕上車路過野灘裏,挖老鼠洞,居然還弄回來小半袋麥子,後來連老鼠洞也空了,就隻好下絆子捉老鼠吃,總算是硬扛著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