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瞎大老(2 / 3)

村裏的人都知道,改革開放頭幾年,村裏不養馬了,生產工具和土地又都分到了各家各戶。瞎大老因為瞎眼算是工傷,包產到戶時村上把他評成“五保戶”,優先分農具和牲口。瞎大老啥也不要,除了土地,就要他趕了多年的那匹老馬和那輛散了架的馬車。

他在自己分到的地埂子上搭了個菜棚住下,一方麵操心地種自家的地,同時抽空子趕著馬車給村裏的人往地裏送糞,社裏的年輕後生在種地、收糧的時候也主動給他搭把手,不幾年日子就好起來了。尤其是李天全從外麵打工回來開荒、種樹那陣子,瞎大老雖說已是快高齡的人了,可渾身還是有把子力氣,和小夥子們拚著幹。果樹栽好他就搬到果園子裏去住,全村的園子就數他園子裏結的果子最多。樹上的果子成熟了,運送是個問題,最先村上沒有一輛拖拉機,各家的果子全憑瞎大老趕著馬車往城裏集市上運。

起先他是先把個人的忙完再義務給別人拉,後來村上果子賣得多的幾家人先後買上了拖拉機,他的馬車就慢慢閑下來了。除了拉幾趟自家的果子,村裏的人為了圖快送到市場上賣個好價錢,都願付運費讓拖拉機拉。

瞎大老可氣壞了,罵那些沒良心的,又後悔自己前些年白給拉也不知道收個錢也買個吃油的鐵家夥。瞎大老心裏有氣,見了人就也不給個好臉,覺得全村的人都欠了他的,心裏不平衡。見了老的、小的,看不順眼就罵幾句,村裏的人也不招惹他,聽見他喝神斷鬼地罵,就繞著走,隻是在背地裏瞎老大、瞎鬼地罵幾句解解氣,當麵見了還是伯伯是伯伯,爺爺是爺爺,隻是各家都顧了各家的日子,他越罵村裏也就越沒人理睬他。雖然他是村裏爺爺輩的人了,聽起來本家戶族的一大群,可沒有一個是親的,越老就越覺得心裏不實落,脾氣也就越來越大。他呢,越是脾氣大,別人就越是見了他避,別人越避他,他就越不平順,見誰都像欠了他錢似的,老了老了倒落了個豬嫌狗不愛。

和瞎大老平輩的人都清楚,自從他那隻眼睛瞎了以後,就聽不得人說“瞎子”兩個字。年輕的時候有一次打場,他揚起的麥皮子刮到了下風向李鐵蛋的眼睛裏,鐵蛋子沒看清是誰揚的,邊揉眼睛邊罵:“是誰瞎了眼,往人眼窩裏揚哩嗎!”就這麼一句,瞎大老就不依不饒,撂下木掀就撕住李鐵蛋的領子,一頓好打,嚷著要搗瞎鐵蛋子的眼窩,叫他也嚐嚐瞎子的滋味,不是村裏的人擋得快,鐵蛋子的眼睛怕是也會瞎的。打那以後,三泉村的人都知道,當著瞎大老的麵,千萬不能提那個“瞎”子,不然,就像誰摸了獅子頭上的瘡疤一樣,要出人命的。

隻是,這幾年背地裏罵瞎鬼的人多了,有時候遇上不識時務的冒失鬼免不了順口也會罵出來,隻不過瞎大老的耳朵及時地有點背了,聽不大清楚。遇上不小心嘟囔出來,瞎大老瞪眼豎耳細聽的時候,趕緊拐上一聲好大老、好爺爺地亂叫上一通算是搪塞過去了。

今天,李天全新買了大卡車家裏擺席請客,村裏遠遠近近的人都來放炮祝賀,瞎大老雖然已經不招人喜歡,但麵子上還是座上客,這不,正盤腿高高坐在堂屋炕上的正席上,分不清是他陪著村長、文書,還是村長、文書陪著他哩。

堂屋裏這桌客人可以說算是三泉村的頭麵人物了。除了村長、書記、文書,李家人就數瞎大老的輩分高,再下來是他的幾個本家侄子李天福、李天祿、李天壽都在。他們和李天全是親弟兄,一個爺爺的後人,瞎大老是他們二爺爺的後人,隔得也不太遠。李家兄弟的爺爺、父親都去世了,隻有母親還在,算是和瞎大老同一輩的人,隻是長年病在床上起不來。李家哥幾個裏麵數老小李天全腦子最聰明,沒有他折騰,李家甚至整個三泉村也不會很快富起來。老大李天福是老實,老二李天祿為人也還忠厚,一般不和人爭長短,隻是老三李天壽是個二杆子,三十大幾的人了,老婆娃子都有了,說話還是沒高沒低的。好在平常和瞎大老也不怎麼往來,老大李天福也經常暗地裏給大人娃子安頓不要沒事找事招惹瞎大老,這些年還算是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