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其他,及寫作(1 / 2)

其他。在災害似的敘述裏,往往就這樣被放置在詞語的後麵,不被命名地一筆帶過。

更氤氳。更沉潛。更隱密。更犧牲。對命名者和執行者,更像人民大眾。

殘酷而粗疏的敘述。

一本書。時代在敘述,其他就命定不會被歌唱。

一本書,方方正正,早已遠離了真正的“敘述”。它是敘述者的棺木,同時,隆起話語權力的墳頭,就像族裏的長者之於後生——即便是在伴著陰魂的曠野。

……坐著,或躺下。雲彩漂泊在肉眼的湖泊,那是寫作者的走廊。你經過陰暗和陽光的交替,門或窗子,活著以外的世界。道德的迷霧、生命的骨頭、時間的枯井、思想的閃電——使你從周圍緩緩展開的時空鎖鏈中分離出去,處於無助的困境,或像一陣風吹去你臉上的水珠。

敘述者的蹤跡在腦海中延綿。這是他們的法術,是幻影,是一個世界像一頭野獸衝攪你的門環。你被小心翼翼地牽著、賭徒似的不由自主。

你像是被一場大雨浸泡得腫脹。敘述中斷之後,你從迷失處重歸,彌漫的時間紛紛落下重又擁你入懷,像平常的塵土回到地上。

敘述者行走的路線、選擇的方向……它形成隨機的隱蔽。它不可能回到原初,但它為什麼不沉默!?

那其餘的都沉睡著——不是在我們的心裏,而是在你、我、他的心裏,像沒有被照亮的茫茫原野。

丟失了詞根的寫作者、失語症患者湧蕩在大街、印刷所和書亭。他們在激烈地爭吵,像隻剩下“說話”的窮人。他甚至已不再擁有“自己的生活”。

詞根,獨自在塵土中閃著光輝。

在詞上做智者的推論,推出火星。寫作,就是對詞語的反複侮辱——成千上萬年生長的詞語脂肪。古老詞語的消失,讓語言學成為一門可得功名的事業。

然而“詞根”依然在愈來愈快的丟失之中。

相比之下,那些永遠也難以企及詞根的人的處境更為悲慘。他們的眼睛炯炯有神,身手矯健、機敏、嫻熟。然而,他們的心靈卻沒有發育。

並不是走過來了就會擁有自己的曆史,就像向前走去並不等於擁有未來,活著並不等於擁有生命。尋覓自己的曆史是徒勞的,就像呼喚“自己的生活”一樣。

“擁有自己的生活”一開始就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我極少看見有著驚人堅定的人、驚人樸素的人、大美的人。我們充滿色彩和聲音的眼耳很難看見他們所擁有的“自己的生活”。

那是至高的幸福。它瞬間就能照耀和洞穿你一生的黑暗和愚鈍。

詞根,被那樣的人的神性光線照亮了。

也許,你的“存在”就在隔壁;也許你的“曆史”就在你的病中;也許“話語”尚未落到物質上——敘述者嗬,你能否溝通?!

那麼,大地呢。

詞根。

人活在世間,大部分時光是一副空殼的遊動,仿佛是一場沉沉大夢。

城市就是一場夢。所謂歡樂、幸福乃至痛苦也是。唯有暗藏的憂傷是長生的,它因太久遠而仍在“學習著”。作為一名來曆不明的寫作者,城市常常是不能進入的,它沒有路徑。詩人呂德安曾說這裏最早不過是一個人的手勢——那個手勢是最初的,同現在這裏各種手勢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它消失了,隻作為一個“動作”存留至今。

在這動作之前,那從未猥瀆過神靈的時光像沒有渠道的泉水,流溢在寫作者的血液裏。在個體生命中,它屬於童年。在我的個體生命中,它從未正式進入過寫作,但卻使寫作呈現此樣狀態而非別的什麼。它是我的心靈有了顏色、動作和呼吸。它屬於以下圖象:

A。在鄉間漆黑寂靜的茅屋裏,夢中聽見遠方公路上汽車絮語似地微微鳴響,第一次嚐到想念的滋味,但不知道具體想念什麼。B。寒冷的冬季,我在祖父黧黑厚實的胸膛上度過。自那以後,再沒有以皮膚直接接觸的方式擁抱同性的經曆。C。雨水淹沒了村莊,坐在高坡上悵望大水久久不退,絕望第一次來臨。D。在高高搭起的草棚裏,看守秋日的莊稼,用火燒烤豆莢或玉米。糧食的香味和頭頂上的星空一樣高遠而神秘。E。公元一九七二年嚴冬,抗一杆真正的“三八大蓋”替民兵站崗,在大雪中直至凍僵。F。把蛇纏在腰上。在死者的靈棚裏捉迷藏……

其他。依然在心中豁亮。

所有的“物”都依然是舊的。所有的時間和空間都是不潔的,它被夢想的手指撫弄過,上麵的“指紋”不能被一一認證。

寫作,就是重複。就是把撫弄過的事物和瞬間再撫弄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