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77年初,山西省作家協會的機關刊物複刊。刊物不再沿用原先大有影響的《火花》刊名,而改叫《汾水》。其時,我被借調到這個刊物來做編輯。到1978年6月,辦理了正式調動手續,我從此成為省作協的一名在冊幹部,當時的具體職業是小說編輯。
調到作協編輯部來工作,除了很快熟悉了同事同人外,對院裏曆史、傳聞掌故漸漸有所知曉,對幾位著名作家老師也有了一些了解。
文壇的神秘感漸漸消退,而親切感與日俱增。
那時,整個機關和編輯部,風氣很正。大家上下一心,協力辦刊;每個作家,潛心創作。當然,後勤工作人員和年輕編輯對幾位老作家十分尊重。這種尊重,多是對人格文品的敬仰,而不是對權力的膜拜。那是我們南華門值得回憶的一個黃金時代。
幾位老作家,成就巨大,聲名顯赫,況且從年齡資曆上講與青年作家至少已經隔了一代,對年輕人決不心存嫉妒,而是真誠喜歡大家進步,衷心希望晚輩後生能夠取得更大成就。
“文革”前在山西文壇有“文聯五戰友西李馬胡孫”的口碑流傳。這五位前輩作家,西戎、李束為、馬烽、胡正以及孫謙,新中國成立前都是晉綏邊區的文化幹部。其中,以李束為最為年長,一直是馬烽他們的直接領導。新時期以來,李束為暫時不曾調回文聯工作,南華門巷子裏卻依然有“文壇五老”的說法。
南華門巷子裏年齡最長的老前輩,詩人岡夫,取代了李束為空缺出來的位置。
1.詩人岡夫無疾而終
岡夫,本名王玉堂。上世紀30年代就開始投身文學,發表詩作。由於思想進步、鼓吹革命,於抗戰爆發前夕被北京執政當局逮捕,關押在著名的草嵐子監獄。獄中入黨,介紹人是薄一波。日寇占領東北之後,對我華北虎視眈眈,隨時可能大舉侵略中國。為了保護幹部、應對日益嚴峻的形勢,組織決定我被捕同誌一律填寫所謂“自首書”,以便出獄投身抗戰。這本來是一種機智權變,後來“文革”中被說成是集體叛變,搞出“六十一個叛徒集團”驚天大案。
據說,“文革”初起,造反派搞打砸搶,王老曾經拿出憲法與打家劫舍的暴徒理論。人們當笑話來說。我想,王老久經運動,竟然沒有看透運動,足見其天真詩人氣質。
我們進入南華門,王老年屆七旬,已經退休。老人家漸漸成了巷子裏年齡最大、最和善的老人。但王老記憶力相當好,每有集會之類,往往要提前作詩一首;詩是現代詩,長短句,幾十句詩歌,王老能夠當場依靠默記背誦出來。
對於機關工作,僅就我的記憶,王老至少立下兩大功勞。
一件,是幫助解決年輕人的調資問題。我們調入機關之後,迎來了一次全國性的調資。但調資麵兒隻有百分之四十。狼多肉少,即便馬烽帶頭,老作家們都表態不要這一級工資,年輕人普遍調資依然困難。領導上便推舉王老出麵,上省裏去爭取指標。當時,省長王謙負責這方麵的工作,見了王老,好生客氣。聽說作協名額不夠,需要多少呢?王老說,“也就差那麼五七六個的。”王謙大大給麵子,痛快答應道,“給你十個!”
張石山、李銳等二級工,這才人人得以提升一級工資,每月賺到了四十五元人民幣。
再一件,更了不得。作協現今不是有一個文學院嗎?專業作家編製十來個,曾經薈萃了並將繼續薈萃我省優秀作家;凡專業作家,享受全額工資、定期體檢等優厚待遇。這個幾乎是“世襲”一般的名額編製,也是王老爭取來的。據稱,是王老到北京找到薄一波老領導特批下來的。
全國第四屆作代會,王老作為特邀代表參會。會上,他曾經專誠去拜訪過薄一波。回到賓館後,李國濤老師問:王老,薄老給你說了點什麼呢?
王老笑嗬嗬地回答:嗬嗬,是說了點子什麼來!
李國濤回過臉,對我們講:王老呀,已經有些糊塗了呀!
當時,我在想:王老哪裏糊塗!他的記憶力驚人,他的眼神是那樣睿智。他隻不過是不便說,或者不宜說罷了。此刻,恐怕糊塗的不是王老,而是包括你李國濤在內的年輕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