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文壇,我的理解是它必得有一批作家來支撐。正如一個刊物的風格,它可能是主編的風格,更可能是刊物所團結聚攏的一批作家的風格。
山西文壇,“文革”前支撐它的,主要是以趙樹理為首、以文聯五戰友為骨幹的山藥蛋派。新時期以來,支撐了這個文壇,使得山西能夠號稱“文學大省”的,則是所謂的晉軍。
晉軍,軍容整齊,實力雄厚,傲視域中,巍然巋然。但晉軍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插起招軍旗,就有吃糧人”簡單招兵買馬就能夠組建起來的。文學創作,極具個性化色彩;文學家,是永遠的個體戶、自由職業者。晉軍,是若幹有誌文學青年,奮勇衝殺,百折不撓,激烈比拚,優勝劣汰,最終有數的一些幸運兒脫穎而出,方才形成。
構成晉軍的每一位作家,當年都曾有過艱難摸索後才走近文壇的經曆。
1.邂逅李銳
東陽筆會之後,本來可能繼續學習寫作,爭取更多發表東西,然而我卻基本停筆了。“林彪事件”後,國家命運堪憂,實在沒了寫東西的情緒。
其間,與周宗奇通過一封信。1974年的4月,我得了第一個孩子張沛,周宗奇得了第二個孩子周薇。他在信上講,女兒取名“周奇薇”;用字犯了忌諱,但就是要成心藐視傳統。獨特個性,躍然紙上。
然後,周恩來抱病主持全國人大會議,拚盡最後餘力冒死提出“四個現代化”的口號。
然後,鄧小平得以複出工作。工廠重新冒煙,我們機車廠格外忙碌起來。
我始終掙著三十八元二級工的工資,作為“工人階級”的一員,光榮地充任領導階級國家主人。日子如牛負重,壓根也顧不上寫什麼小說之類。
然後,鄧小平又被打倒,上麵開始發動“反擊右傾翻案風”,喇叭裏瘋狗似的吼叫“文化大革命就是好來就是好”。
東北天上掉星星,唐山突然大地震。
國將不國,國已非國。
這關節上,冥冥之中如有天意,我邂逅了李銳。
東陽筆會上,有位山西群眾文化館的女編輯曾常青,曾經在會上驚鴻一瞥。曾常青頗有風度,看去相當年輕,據說也是《火花》的老編輯。身上葆有良好編輯傳統,看稿極其認真,對作者非常熱心。後來李銳與這位女編輯建立了聯係,有一篇稿件經過十餘次的修改,終得在當年的《群眾文藝》上發表。
這位女編輯的丈夫,任省軍區文藝處長,我的前妻自幼生活在軍區大院,於是我們就和曾常青一家有了若幹往來。
在曾常青家裏,突然碰上了李銳!
李銳怎麼出現在太原了?前來省文藝工作室改稿!就住在那個機關!
文藝工作室是幹什麼的?就是原來的省文聯、省作協呀!
原來,馬烽、西戎、孫謙、胡正幾位老作家已經獲得解放,回到省城組建了省文藝工作室。工作室已經著手恢複機關刊物,刊物定名《汾水》。
那麼,這個文藝工作室在哪兒辦公呢?南華門東四條。
南華門東四條在什麼地方?這時曾常青叫道:就在你們住的精營東二道一條街上呀!
說來真好笑,我成家後定居在精營東二道,已經好幾年,我竟然不知道一條街上、幾十米開外就是著名的南華門東四條!不知道著名的幾位老作家、著名的省文聯省作協就在附近!
與李銳的邂逅,使我在一個曆史的重要關頭,在“四人幫”即將被一舉粉碎前夕,在文壇迎來它的春天即將全麵複蘇的時候,走近了文壇。
如果說,劉金笙是我命運中遇到的一位貴人,那麼,曾常青應該是李銳遇到的貴人。而我能夠與李銳邂逅,實在是命運的再一次照拂。
李銳,成為我走近文壇的一顆啟明星。
2.邸家河的插隊生
東陽初次認識,太原得以重逢,不止我高興,李銳也高興。
他到省裏來改稿,人生地不熟,沒個說話聊天的對象。住處離我家很近,不免經常過來,一時無所不談。我們的年齡,都有了若幹人生經曆;而各人秉性雖然不同,卻也都不喜歡訴苦叫屈,博人同情。苦難,和著血淚吞咽了,漸漸化作文學的底蘊、人格的養分。
不過,隨著交往漸深,相互了解與日俱增。
1969年,李銳插隊到山西晉南蒲縣大山裏的邸家河安家落戶。
我們的李銳,家庭出身本來是革命幹部。父親當年做地下工作,曾經擔任我黨西康地下省委書記的要職。新中國成立後,出任我國第一個國營農場北京雙橋農場的場長。“文革”伊始,便被打成叛徒,迫害致死。母親多病,隨後也不幸辭世。“革幹”出身一夜之間變作所謂“狗崽子”,政治地位一落千丈;嚴父慈母雙雙棄世,卵翼下的幸福少年乍然就成了孤兒。
順理成章,李銳自然也會將種種心思乃至全副性命寄托於愛情。一塊兒插隊的同學裏,有了他的初戀對象。相依為命的少年男女,或許山盟海誓。相濡以沫,猶如涸澤之魚。接著,果然就發生了許多小說裏都會出現的悲劇結局。女同學率先回到北京,偉大的愛情抵不上一紙戶口遷移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