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在傳統中國,是家庭家族的重大事情。
父母老人還在世,兒子們膽敢提出分家,那就是大逆不道。但老人去世,群龍無首,因為分家析產,在父母大喪期間,就可能掄起哭喪棒大打出手。
而分家到底是必然趨勢。即便是鍾鳴鼎食之家,即便老人長壽、五世同堂,最終還是要分家。老公雞不能打鳴了,小公雞也叫得天亮。自然規律。
如今,莫說在現代都市,便是鄉野農村,家庭越分越小。新媳婦剛過門,不等“回三、住九”,就要攛掇男人分家。兒子沒法,老子也沒法。因為不分家,媳婦有撒手鐧——離婚。罷罷罷,分家!
家庭越分越小,其顯見的優點是父子經濟分明,婆媳關係容易相處。媳婦享受到分家過小日子的自由,那麼到她當婆婆的時候,也沒有道理難為她的媳婦。鄉野社會,在新的結構之下達成新的和諧。
但文聯與作協的分家,與上述分家大異其趣。
一個正廳級單位,變成兩個正廳級單位。活生生多出一個廳局機構來,下麵該有多少正處級部門?所以,我說過我們南華門裏的情形,叫作“無官不算處,有人皆是家”。編輯部、資料室、人事處、辦公室,隨便拎一顆腦袋出來,處長!見一位戴眼鏡的,別問,一級作家!
精簡機構喊了多少年,杜鵑啼血。機構不知是否得以精簡,先成立一個精簡辦。
機構越來越多,幹部越來越多。
於是,我們往往會處在某種尷尬的境地。
領導給我一個副主編,相當於副處級,好大一個官。我幹不幹?幹。
1.分家大動蕩
文聯作協分家之後,南華門裏,《黃河》開辦,《批評家》出刊。單以我們《山西文學》來說,李國濤、周宗奇是雙主編,我是副主編,李銳是編輯部主任,燕治國和禹曉元是兩個副主任。成批的年輕人獲得提拔。
胡正老師這時留下了他的名言:我三十來歲就是文聯秘書長啦!你們早就應該提拔起來幹啦!
當然,我們也不能不顧客觀,認為馬烽、西戎壓製年輕人。一個蘿卜一個坑,他們即便想要提拔年輕人,空缺位置在哪兒呢?是分家,給胡正老師提供了這樣的機會,使大家共同得到了曆史機遇。
分家之前,文聯五戰友之一,也是我們的作家老前輩李束為回到南華門,還主持了一段工作。具體說到分家,李束為要到文聯去,省裏撥了幾千萬,已經建起了文聯大樓。馬烽等四位戰友,加上王老,這文壇五老留在作協。他們對南華門、對閻氏故居,感情頗深,仿佛故土難離。
這樣,跟李束為走,還是留在南華門?一時成了眾多一般幹部和工作人員麵臨的重大抉擇。
寫出《抉擇》而轟動一時的張平,當初山西師大畢業後,到臨汾文聯參加了工作。據我耳聞,省作協幾位前輩一直準備調張平上來。南華門,省作協,早已對張平這位後起之秀敞開了大門。但張平有自己的抉擇。他最終是從臨汾地區上調,直接進入了省文聯。
大家揣度,張平或者有著更加全麵的考慮。南華門巷子裏,已經堆積了好幾個成名青年作家,那兒果真有點狼多肉少的形勢。張平到省作協來,能吃到什麼肉?事實證明,張平的抉擇是明智的。文聯那麵,也要辦刊物,啟用了老刊物的名號《火花》;董耀章和王中幹出任了雙主編,張平則擔任了副主編。
張平是創作人才,而且是從下麵調來,情況相對特殊。原先南華門巷子裏的工作人員,抉擇就相對艱難。
比如在編輯部工作有年的幾位同道,去還是留,頗為躊躇。
兩位美術編輯,王瑩和趙國荃,比較好辦。他們是畫家,美術家協會歸屬文聯,文聯還要成立山西畫院。一句話,到文聯。
小說組副組長王中幹,編輯胡帆和張改榮,最終決定到文聯《火花》編輯部,我相信他們一定經過了激烈的思想鬥爭。
比如胡帆,從農民身份直接變成國家幹部,馬烽、西戎是大大費了周折的。或者說,培植胡帆,前輩作家耗過心血。胡帆自己當初也講過:馬烽、西戎,就是我的重生父母。言猶在耳,結果卻要離開作協去往文聯。
而離開作協去往文聯,翻譯簡化一番,就等於是離開馬烽、西戎,轉而投奔李束為。分家這件事擱在眼前,平添了若幹“劃分陣營”的味道。胡帆他們幾個,做出最後決定,會是容易的嗎?
分家在南華門巷子裏搞得人心惶惶、大起波亂的時候,我還在北京文講所。等我回到太原,進了南華門巷子,分家波亂已近尾聲。大家夥兒的去留,已經基本明確。
我隻能揣測一回。
胡帆、王中幹們,一定權衡過了。作家協會,看重的到底還是創作。作家協會,到底是作家的協會。反正是當編輯,倒不如上文聯去當編輯,說不定提升機會更加多一點,本次分家具體安排,能夠得到的眼前實惠可以更加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