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大家起來!
擔負起天下的興亡!
聽吧!滿耳是大眾的嗟傷;
看吧!一年年國土的滄喪……
寫完歌詞秦老師拍拍手上的粉筆灰,一挺胸脯拿起顫巍巍的教鞭指點著粉筆板書,竭力控製著聲量唱起原版《畢業歌》。起初淚珠在她黑密的睫毛上晃動,眨眼工夫即成串掉落,打濕衣襟,縱橫麵頰。等到秦老師一曲歌罷,教室裏一陣沉寂,隔一會兒,同學們紛紛站立起來爆發出一片劈劈啪啪的掌聲,那是青春的掌聲,它像火一樣燃燒的誓言鮮明無疑地指示了人生道路拐點的神聖取向。
啼笑皆非的學生時代千瘡百孔、千姿萬態,很快就要結束了,時間終究要後浪推前浪地前行。領到手的畢業證書,印有一幅紅顏色的領袖木刻像配有一段最高指示:“農村是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它是向導是淳諄教誨,是不容違背的號令去吧,到農村去,舞台大得很。
畢業聯歡文藝演出,在學校的大禮堂裏舉行,全年級二十個排每個排出一個節目,按排次序號登台,演出的節目是革命歌曲、樣板戲片斷和趕潮流的自編自演小品。聽到聲音宏亮的歌唱,看到威武雄壯的舞蹈,以及咀嚼言不由衷的豪言人的心中卻有不勝寒風呼嘯似的蒼涼。那些不成章篇的知識,那些百感交集的日子那些跌跌撞撞的求索,嘲諷著過分熱情的心靈和過分奢望的眼睛。我們按石灰纖劃出的方格,坐在自帶的最後使用一次的木條発上,記憶在歌聲、舞姿的陪襯與激活下起伏。這時我的遐想被報幕員的聲音插斷:
‘下麵,由四連十七排表演女聲小合唱《社員都是向陽花》,領唱冷梅。”
冷梅?同學?近在咫尺?孤陋寡聞?一個心間抹不掉忘不了的倩影居然三年沒有見過沒有聽說過我心裏填滿疑惑。
在舞台上幾盞空中懸垂的大白熾燈泡的照映下,陸續從帷幕後走出的女生們一副村姑打扮,身著大朵紅花襖腰係白圍腰,每人手上拿著一朵裱褙描畫的硬殼紙向日葵,一字五人橫排,冷梅居中。我仔細一瞧,對是她!她就是曾經在我家附近的銀杏樹下為自己的母親獻過花、獻過歌的那位灰姑娘,就是那位叫人難以淡忘的神秘而美麗的冷梅,她就是與我同校、同級的同學。造化果真捉弄人!我定睛看著早已留在記憶中的人她那勻稱適中的身段在舞台上清秀奪目,紅撲撲的臉頰如春天綻放的桃花,一雙漆黑的大眼睛在射燈輝映下分外明亮活脫是一個開朗美麗的村姑。她領唱的歌聲清純悅耳不需要手捏話筒已妙音繞堂:
公社是棵常青藤,
社員都是藤上的瓜,
瓜兒連著藤,
藤兒牽著瓜……
在她的歌聲中,一條灑滿金色陽光的康莊大道出現在我麵前,那是人人享有關愛和友誼的勞動生活,人人為我我為人人,每一個人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兒上天摘金蘋果雲梯會從彩霞間垂下下海撈夜明珠龍王會退水開道。可以說,在人民公社裏沒有不能實現的夢想。一旦心花怒放的喜悅注人田園牧歌,歌唱者又能藝術地詮注詞曲的精髓哪一個聽眾不信服不為之動情呢?何況一群可愛的村姑手握一朵朵向陽花,她們唇間吐出的歌句都是從自己的心泉淌冒出來對公社有歸屬感,對太陽懷感恩心,真是一支情景交融的幸福生活的時代頌歌。當此之時,一個即將踏上世途的青年學生’誰還會拒絕遠方的召喚和懷疑前程的光明呢?
當禮堂裏爆發一陣熱烈的掌聲和再來一個的拉歌聲,我才醒悟她們已經唱完一曲了。
等退潮後的掌聲再起’隨著幕後傳來一聲幫腔者的虎嘯走出的冷梅換了一身近乎憶苦思甜教育課上展示過布綻棉露的破衣,她頭上戴了一副散披的白發唱起芭蕾舞劇《白毛女》的插曲《盼東方出紅日》。這次,她的音色由先前的歡快甜美變為悲憤撼心,那是像岩漿一樣噴射而出的情緒使人聞聲動容。冷梅的眼眶濺出淚花,眼珠濺出火花,她的歌聲裏有喜兒的命運也有自己的命運。當虛擬的命運和真實的命運合二為一升華了的歌聲就獲得了藝術生命力,能從人們的耳孔一直滲透人心靈。
這次等她一曲唱完,台下回應的不是鼓掌聲,而是一陣交頭接耳的欷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