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江淌水灣連灣,
灣下有沱又有灘;
哥哥推船莫想妹,
免得惡浪把船翻……
不文明的歌聲有文明的理由,船上的女性紛紛扭頭轉向江岸另一邊旅途的疲憊在一片嬉笑責罵聲中衝淡。或許一所野性的大學將以離奇的方式授課,此時它堂而皇之地調教不請世事的落魄書生。
船抵碼頭的一刻,出現了一個我萬萬沒料到的動人場麵。一個中年莊稼漢穿一條顯得肥大的卡腰燈籠腿青褲,裸露著紫銅般的胴體,肩上搭塊由白轉黑的汗帕光禿的頭頂和圓鼓的額頭淌著沒來得及擦的汗珠。他手提一麵黃銅大傻猛敲密打,驚得一條夾尾巴的雜毛狗在人群中瘋竄狂逃,那洪亮的嗓門喊得路人皆知:
“喂,到雀山一隊落戶的知青張良,我來接你了0你趕緊走過來,喂,趕緊走過來喲!”
原來母親所在的學校領導提前給公社領導打了一個電話,希望通知生產隊派人接船這樣雀山一隊高隊長親自出動了。於是碼頭上出現了帶有喜劇色彩的一幕。高隊長乍一見,眼光從頭到腳掃了我一個來回伸出粗掌一壓我的肩膀,說道:
“當壯勞還太嫩’頂個婦勞還勉強,慢慢鍛煉!”
他這一句話的含義直到隊裏為我評定工分標準時我才明白自己在他眼裏是不男不女的邊緣人,一般壯勞每天工分定十分,我呢,比婦女隊長低半分標準是七分半。
此刻高隊長把我隨身帶的物件盡數裝入他挑來的大籮筐中隻留下琴匣由我抱住。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沿著一條黃泥山路,來到了我落腳的地方。
一到生產隊出現的場麵讓我大開眼界。原來隊裏趁豬圈舍翻蓋屋頂茅草,順勢調遣泥、木、石三匠組成的突擊隊,用了一天半時間蓋了一間半新屋。不,恰當地說是新舊組合的泥牆茅頂屋。住人的一間屋,一堵牆是生產隊豬圈的老牆,透過牆上裂縫可以看得見作為鄰居的豬群拱食,其餘三方是新壘的黃泥牆牆壁上尚有不少露出根須的新鮮絲茅草根。基腳石淺放在刨平了的碎石顆土層上,速效工程的質量顯然值得擔憂。門框、橫梁都是用新砍的桉樹來搭建的木質單薄,氣未幹,離走形變樣的日子不會太久。另外半間屋的三方牆要矮一大截裏端是三塊石板拱成的豬圈或澡堂出水口連著牆外新挖的土坑蔗葉棚廁所;外麵則是堆柴煮飯的廚房。一間半茅屋總麵積約二十平方米左右,高隊長見我東張西望,趕緊提示:
“這屋子是有些不耐久不過等你人扯腳拍屁股回城了它保證沒有倒塌。現在,你去住兼任集體的豬保長,以後再改建養豬圈。”高隊長的大實話,說得人好不心酸。很快我頓開茅塞他不僅讓我和鄉下人看重的長腳腿的毛豬比鄰而居,而且放心讓我做業餘豬警衛,這不算高看了一個等級?再說我才到,他就起了送客念頭,未必是壞事。若是他要我一輩子做一棵深紮根須的老蔸樹,年年孤零零地經受日曬、雨淋、風吹,直待一天命運的刀斧臨頭,那才大吃虧。我想到這裏忙笑著應承:
“高隊長操心了我會好好改造世界觀,煉紅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