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玉樓天半起笙歌槁砧搗去 錦帳夜闌開影戲油壁迎來(4)(1 / 3)

如蓮一笑,便換好了衣服,憐寶替她提著個小包袱,三個人出了屋,把門倒鎖了,下樓上了馬車。車夫一揚鞭,不大的工夫已進了餘德裏,隻走了一條大街,車便停住。如蓮見左邊和前邊都是曲曲折折的窄胡同,走不進馬車,倒都轉折得有趣,暗想聽他們唱昆曲有什麼“人宿平康曲巷,驚好夢門外花郎”,真是古人說得不錯,荒唐鬼們不必見了娘們發昏,隻進了胡同,轉也把他們轉迷了心咧!這時郭大娘已下了車,向她們道:“下來吧,胡同裏車進不去。”憐寶就拉著如蓮也下了車,三人魚貫進了胡同,拐了個彎,隻見這胡同裏兩麵對排著十幾座同樣的樓房,門口牆上都貼滿紅紙黑字寫的人名。有幾個短衣的人,湊在牆隅拿著銅子兒撞鍾,三五個粉麵鮮衣的小女孩子在旁邊看熱鬧,口裏都雞爭鵝鬥的嘻笑。其中一個女孩忽然回頭瞧見郭大娘,立刻嚇得粉麵失色,那樣子似乎想跑又不敢跑,顫著聲音叫了聲“娘”。郭大娘好像沒聽見,也不答言,走到近前,突然甩手就是一個嘴巴,打得那女孩一溜歪斜。郭大娘這才開口罵道:“喜子,你這小鬼,我一欠屁股,你就像你娘的身子一樣,滋溜就出來了。還不滾回去!”那女孩一手捂著臉,一手抹著眼淚,就躡著腳溜進路東的一家門裏去。那一群撞鍾的也都停了手,全向郭大娘招呼道:“郭掌班您才回來!”郭大娘見這些人都是鄰家的夥計,沒有本班的人,便也淡淡答了兩句,就領著憐寶母女走進方才那女孩跑進的門。如蓮因這裏向沒來過,留神看時,那門前左右掛著兩塊大銅牌子,刻著“鶯春院”的紅字,左首牌子旁邊貼著張三四尺長新油的紅紙,豎寫著三個鬥大的黑字是“馮如蓮”,底下又橫著“今日進班”四個小字。如蓮暗想,人說下窯子就算掛牌,大約這紅紙就算是牌了。想著已隨她進了門,隻見堂屋裏坐著幾個老媽夥計,見她們進來,全都站起,一個老媽忙把憐寶手裏的包袱接過。郭大娘悄悄問道:“院裏有沒有客?”那八仙桌旁邊坐著的一管賬先生模樣的人答道:“樓下滿堂,樓上兩幫。”郭大娘便回頭向憐寶道:“咱們上樓去先看看屋子好不好?”憐寶點頭。

三人便拐進後屋,順著樓梯上了樓。樓上堂屋裏也坐著幾個下役的男女,郭大娘指著一間掛雪白新門簾的屋子向如蓮道:“你看,大娘疼你不?連門簾都是給你新製的。”說著又轉頭向一個老媽道:“屋裏有人沒有?”老媽道:“沒人。”就走向前將門簾打起。如蓮到底是小孩脾氣,急於要看自己的新房,便第一個走進去,隻見這屋裏新裱糊得和雪洞相似,是三間一通連的屋子,寬闊非常;對麵放著兩張床,東邊是掛白胡縐帳子的鐵床,兩邊是一張三麵帶圓鏡子的新式大銅床,沒掛帳子,床前卻斜放著一副玻璃絲的小風擋;迎麵大桌上嵌著個大玻璃磚的壁鏡,擦抹得淨無纖塵,上麵排著七個電燈,四個臥在鏡上,那三個探出有半尺多長;幾張大小桌子上,都擺滿了鍾瓶魚缸等類的陳設;那銅床旁立著個大玻璃櫃,櫃的左上方小空窯裏,放著許多嶄新的化妝品,其餘一切器具,也無不講究。郭大娘進房來,一屁股就坐在床上道:“如蓮,我的兒,這間屋子你可合意?”如蓮笑著點了點頭。

憐寶道:“你幹什麼給她這們講究的屋子?倘若事由兒不好,別說對不住你,連屋子也對不住了。”郭大娘道:“這屋子隻配如蓮住,好比好花才配的上好花盆。這一堂家具,還是七年前我跟大王四從良洗澡拐出來的哩!”憐寶道:“呀,還忘了告訴你,大王四死了。”郭大娘笑道:

“我早知道。像他那號東西,活著也是糟踐糧食。本來是散財童子下界,財散完了,還不早早的歸位?”憐寶道:

“當初大王四待你也不錯,怎就這樣的恨他?”郭大娘撇著嘴道:“你又說這一套了,通共我才有一顆好心,還是待自己,哪能再勻出好心來待他們。咱們還不都是兩白主義?一樣是雪白的小白臉,一樣是白花花的大洋錢,兩樣俱全,或者能買出我的一點好心。像大王四那塊料,我想起來不罵他就算有良心了。”如蓮在旁邊聽著,心裏好生不然,但又不便插言,便向憐寶道:“娘,你們也不告訴告訴我,這裏麵有什麼規矩,回頭來了人怎麼辦?”郭大娘接著道:“等一會慢慢告訴你,這時先給引見引見姐妹。”說著便派老媽將合院的姑娘與櫃上孩子全都請了來。不大的工夫,就粉白黛綠的進來了十幾個。如蓮母女連忙都打了招呼。郭大娘坐在床上把手亂指道:“這是彩鳳姐,這是小雲,這是小老四,大老七。”這樣挨個的都引見了。

憐寶細看這些人,都不怎麼出色,如蓮立在她們中間,更顯得皎皎如月映眾星,把眾人都比下去,不覺心中暗喜。

這時郭大娘道:“馮大姐,你也不是外行,我們走,你清清靜靜的把掏心窩的能耐教給你閨女點,也趁這時候你歇歇,沉會兒就沒有歇空兒了。”說著就和這些姑娘們一擁走出。這裏憐寶母女果然深談了一會,天夕郭大娘又叫廚房送來點心吃了。到了上燈時候,班子裏燈火點得裏外通明,就和過年一樣,門外小龜也都支好,接著便有客人來到,整整熱鬧了一夜。到了第二日,仍然照樣如此,是羅九一般人捧場,卻鬧出個很大的笑話。笑話如何,留待下文慢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