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隻說如蓮在鶯春院裏混了三四日,有時笑得肚子疼,有時氣得天昏地黑,才知道這種生意,說好做,也就洋錢容容易易的進了腰包,說難做,也覺得這各種各樣脾氣的花錢大老爺,簡直沒法伺候,因此倒領略了不少的世故人情。憐寶每日就替女兒當了老媽,打起精神,像個滿堂飛,替如蓮遮避了多少風雨。到落燈後,從櫃上劈下賬來,鈔票裝滿了腰。客人散了,就和如蓮在一床上睡。到底洋錢賺到手裏,睡覺都是兩樣,時常在夢中手舞足蹈,把如蓮鬧得醒來。
光陰迅速,轉瞬已到了二月初五。這日她母女起床,已是下午兩點多鍾,吃過了班子裏四個碟子的例飯,如蓮就頭不梳臉不洗的坐在床上出神。憐寶見了,不由得問道:“你還困麼?昨夜又看了個天亮,要不再睡一會?”如蓮搖搖頭,憐寶又道:“不困你怎又愣了神兒?”如蓮看了娘,遲了半晌又道:“我怕……”憐寶道:“怕什麼?”如蓮道:“這幾天,哪一日都上二三十位客,我倒身不動膀不搖的,您裏裏外外的跑,斟茶點煙的忙,我怕把您累病了。”憐寶道:“這倒沒有什麼,煙抽足了,還頂得住。”
如蓮眼珠一轉道:“要不您回家去歇一天,明天再來,好在今兒也沒有牌飯局,從櫃上借個媽媽使喚,也將就過去了。”憐寶聽了笑道:“說得我也太嬌貴了,這一點事也會累著,還用回家去休養我老人家的貴體?我不去。”說到這裏,忽然仰頭看了看房頂子,又低頭看看地下,才向著如蓮笑了笑道:“嘔,嘔,我也得回家去看看,明天再來,別辜負了孩子你的心意。其實我在這裏也礙不了事!”如蓮原是心裏有病,聽了憐寶最末的兩句話,不由得臉上緋紅,才要說話,連忙又閉上嘴。憐寶見他這樣光景,又接著道:“教我看看要什麼緊?想不到我倒混成礙眼的了!”
如蓮聽了,立刻臉兒一沉,站起拉著憐寶向外就走,口裏道:“您別無故嚼說人,好心請您回家去歇歇,倒惹出您這一段亂說。好,我也跟您家去。告訴郭大娘,咱不幹了。”憐寶見如蓮真急了,知道再逆著她就要大事不好,便嘻皮笑臉的將如蓮又按坐在床上道:“瞧你這孩子,鬧著玩還真上臉。就是你不說,我也打算回家去歇一天,我這收拾收拾就走。你疼娘,難道娘還不懂?”說著便拿起木梳攏了攏頭,擦了擦臉,把櫃門鎖了,鑰匙交給了如蓮,道:“我去托郭大娘照應著,我就走了。”如蓮斜靠著床欄,並不言語,看著憐寶走出去,便立起來,輕輕走到外麵窗側,隔著窗紗向大門口看。哪知等了有半點多鍾工夫,方見憐寶出門坐車而去。
如蓮才退回身來,在鏡台旁著意梳洗,還未畢事,就已上了兩三幫客人。如蓮都沒往本屋裏讓,隻給他們打個照麵。憐寶不在,簷上老媽招待自然差許多事,就都冷淡走了。到天夕後,客人來的更陸續不斷,如蓮隻是裏外轉磨,心裏暗暗焦急,一會兒去到門口張望,一會兒又到鏡前去撲幾下粉。許多客人都沾不著她的邊,有人問她因何這樣神誌不定,她便說我娘家去了多半天還不回來,自己不放心。客人們還真信她是初入娼門,離不開娘,是天性厚處。哪知到了上燈時候,遊客滿堂,如蓮所想望的人,還不見個蹤影,隻急得她更坐立不定,向來她是不肯教客拈一下的,此際卻有時拉著客人的手兒出神。到清醒時,卻又撅了嘴紅著臉躲開。一直的過了十一點,人家大半散去,隻剩了一幫,如蓮就把他們拋在空屋裏,自己卻坐在本屋裏納悶。又洗了一回臉,上了一回妝,在床上地下的打轉,忽然坐定,自己恨道:“看光景今天他是不來了。
隻怨我糊塗,隻告訴他過了初五再來。過了初五就是初六,還許挨到個初八,十八,二十八,我隻傻老婆等呆漢子吧!”想到這裏,把盼望的心冷了一半,一咕碌躺在床上,瞧著屋頂發呆,聽著旁邊屋裏同院姐妹和客人調笑之聲,更恨不得把耳朵堵上。沉了一會工夫,忽聽得堂屋裏夥計喊“大姑娘”,如蓮心裏候的一鬆,接著又一陣跳,暗自瞧料道:“冤家,教我好等,你可來了!”便霍然跳起,原想繃著臉兒出去,但心裏隻是要笑,便綻著櫻桃小口,滿麵春風的跑出屋門,冒冒失失的問夥計道:“哪屋裏?”那夥計向那空屋子一指,如蓮便跑進去。一進門,見還是那一幫走剩下的客人,自己又氣又笑,暗想我真是想糊塗了,竟忘記這屋裏還有著一批私貨。又見這幫客人都穿好了馬褂要走,便上前應酬了兩句,把他們打發走了,仍舊回到自己本屋,一堵氣把房裏電燈都撚滅了,隻留下床裏的一盞,也不脫鞋,上床拉過被子就睡。哪裏睡得著?轉側之間,又聽得鍾打十二點,心裏更絕了指望,便坐起想脫了衣服要睡。才解開三兩個紐扣,忽然進來了老媽,把電燈重複撚著。如蓮問道:“幹什麼?”老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