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天已四更向盡,外麵弦管停聲,悄無人語,風也漸漸住了。如蓮正躺著出神,忽聽外麵堂屋內有人屏著息的咳嗽,便向驚寰擺了擺手,悄悄立起,躡足走到門邊,突把門簾一掀,向外看時,隻見郭大娘正立在門外,倚著板牆,凝神靜氣望屋裏潛聽。這時她見如蓮突然出來,倒弄得張口結舌,手腳沒抓撓處。如蓮冷著臉笑道:“郭大娘您還沒睡,這早晚還上樓查夜?”郭大娘期期艾艾的道:
“可不是?不是因為方才起了風,我不放心樓上的火燭,所以上來看看。”如蓮又笑道:“電燈不怕風,要是該著火,不刮風也是照樣,何必又忽然這樣當心?大約是我這屋裏容易起火,所以大娘特別的不放心,那麼您就進去驗驗,說不定我還許藏著二百桶煤油,預備放火!”說著把門簾一抖,揚起多高,倒把郭大娘鬧得僵在那裏。她隻可搭訕著道:“老大,你又跟你大娘調皮,看我明天再收拾你。誰讓你屋裏有客呢!先饒了你,好生伺候客去吧!”
說著,也不等如蓮回答,一轉臉就騰騰跑下樓去。如蓮也轉身進到屋裏,寒著臉坐到床上。驚寰忙問她是什麼事,如蓮不語,半晌才道:“你還問我,還不是你種下的眼毒?
如今密探都把上風了!”說著又凝神想了一會道:“哦哦,她也是受人之托,怪不得我娘白天從這屋出去,過了半點鍾才出門!原來到她屋裏去啾咕我。嘿嘿,這倒不錯,我倒成了犯私的了。等我明天就給她們個犯私的看看,看她們有什麼法子奈何我!”驚寰聽她自己搗鬼,一句也莫明其妙。問她時,她隻把他一推道:“這是我們家裏的事,你打聽不著!”驚寰也不敢再問了,又沉了好一會,如蓮才向他歎了口氣道:“不告訴你也不好,告訴你,你可不許多想。我從半月前見了你以後,就跟我母親說要跟一個人從良,她從那日就起了疑心。今天我因你要來,她在這裏不便,便把她支走。大約她怕我和你有什麼事,所以托開窯子的郭大娘監視著,你從此就算中了她們的眼毒了。以後要留神些,出來進去,大大方方的。反正咱們於心無愧,隨她們怎樣都好!”驚寰聽了,心裏一陣躊躇,臉上不免帶出猶疑的神氣。如蓮笑道:“瞧,你是多想了不是?
其實沒什麼,她們都是賊裏不招的手兒,閉著眼都能把咱們賣到外國去。可是你要明白,我是她們的飯門,她們不敢惹我,自然就不敢得罪你,頂厲害就是在我麵前說你的壞話,想法子傷咱們的感情。我隻抱定主意不聽,她們枉自是張天師被鬼迷,有法無處使了。”驚寰道:“這裏麵的事,我是一竅不通,才想要規規矩矩的花錢,也不致犯什麼大忌諱。”如蓮笑道:“犯忌諱倒不在乎肯花錢不肯花錢,這裏麵講究多咧!不過咱們的事,另當別論,絕沒有教你吃虧的地方。何況又有我在著,你隻放心來就是了。”
驚寰道:“你這話算是多說。別說沒有什麼,就是刀山油鍋,隻要裏麵有你,我也往裏麵跳。為了你,我怎樣都值得。”如蓮聽了,看著驚寰,心裏十分感激,就一把將他抱住,一歪身同倒在床上,把頭撞在他胸前,就像小兒吃乳一樣,口裏很淒咽的聲音叫著“驚寰驚寰”。驚寰連忙答應,又問她呼喚何事,她卻又不言不語。驚寰見她這般形容,也十分的被感動,也緊緊的抱著她。兩個人這時節都覺著一縷深恩厚愛,浹髓淪肌,鐫心刻骨,幾乎兩個人要並成一體,兩顆心要貼到一腔,一陣陣的情熱蒸騰,似乎要把柔魂銷盡,迷迷糊糊,都大有閉聰塞明之概。
這樣不知過了多大時候,如蓮正在神魂迷惘中,似聽屋裏有腳步聲響,忽覺芳心自警,連忙一翻身要坐起來。
不想一隻玉臂還壓在驚寰腋下,半欠著身抬頭看時,這一驚真非同小可。原來自己的母親憐寶正立在離床三四尺地方,含著笑向自己看。這時驚寰也連忙坐起,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