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寰聽到“洞房花燭夜”五字,不覺一件事兜上心來,倏的變了顏色,就立起身來在屋裏來往的走。如蓮並未留神,沒看出他的神色,就又接著道:“可憐我沒念過書,不懂得什麼是好,隻覺得這樣才不俗氣。”驚寰隻隨口答應著,如蓮才看出來他心情不屬,便問他:“你想起了什麼?怎說話神氣不對?”驚寰搖著頭隻不說。這時節忽聽得樓下有人捶打街門,聲音很高,情形十分緊急。如蓮道:“你留些神,大約租界上的官麵來查大煙,我頭天進來就遇上一次。咱們可是不怕,到底要留神。他們進來,你千萬不可張皇。”說著隻聽街門開了,便聽有人問夥計話,如蓮隱約聽得“陸少爺”三個字,便問驚寰道:
“是找你的?”驚寰烘的紅了臉。如蓮道:“是怎麼件事?
你見他們不見?”驚寰搖搖頭。如蓮道:“你要不見,就不必聲張,好在他們夥計還不知道你姓陸。”說著又逼問驚寰這人來找他的原故。驚寰頓著腳道:“咳,我告訴你吧,昨天是我辦喜事的日子,拜過花堂,吃過喜酒,又教朋友們抓著打了幾圈牌,才得空跑出來,到你這裏赴約。家裏找不著新郎,大概已經亂了一夜了。我的表兄知道我迷戀你,也知道你進了這個班子,所以他綽著影子找來。無論如何,我這時先不回去。”如蓮聽了,不等他說完,便急忙趕到窗前,推開窗子喊道:“樓下誰找陸少爺?陸少爺在這屋裏。”驚寰忙去掩她的口,卻已來不及。如蓮又照樣喊了兩句,才回頭向驚寰道:“你這是愛我是害我?隻顧這麼一辦,教我在你家裏落多大的怨言?別忘了我將來還是你家的人呢!我要早知道這樣,在你方進門時就攆走你了!”驚寰紅著臉,結結巴巴的道:“我告訴你又怕你傷心。”如蓮指著他的臉道:“我看不出你是個糊塗蟲!你不是早就和我說過曾定下妻室?定下了自然就得娶,這我傷的什麼心?這一來倒仿佛我霸著你不放,請看我冤不冤?”
說到這裏,隻聽樓下說話的人已蹬蹬的跑上樓來,在堂屋裏叫道:“驚寰在哪屋裏?”如蓮忙應道:“請進來!”驚寰這時知道躲閃不得,隻可迎了出去,口裏道:“表哥麼?
我在這裏。”隻見長簾一啟,一個年紀二十多歲,儀容華貴舉止活潑的人,已經走了進來,一把拉住驚寰,頓著腳帶氣帶笑的道:“我的小活羅漢,老佛爺,你真罷了我,隻顧你在這裏高樂,家裏都鬧反了天!”驚寰拉著他道:
“表哥,你坐下,聽我說。”那表哥道:“說什麼?快跟我回去!我慌亂中坐著你們新人的馬車,各處跑著找了一夜。你放心,我回去編個瞎話,絕不跟姑父說是從這裏把你找回去的。”說著見驚寰的外衣和帽子都掛在衣架上,就一把抓過扔給驚寰。驚寰忙接過來穿著。他表兄喘著長氣,轉臉憑空發話道:“姑娘,你也太不知事體,知道他家裏有事,還把他按在這裏,簡直是跟他過不去,隻顧您貪圖他的洋……”說到這裏,覺得話口太狠了些,便把底下的“錢”字含糊咽了下去,接著道:“也不管誤了人家一輩子的大事。”如蓮從方才一瞧見進來的人,並不認識,卻似乎瞧著麵熟,自己也不知怎的,芳心忽然亂跳,眼淚也忽然湧滿眶裏。又聽著他那幾句尖刻的話,心裏說不出的委屈,覺著都在喉嚨裏擠住,隻可鎮定了心,向驚寰道:“這是你表兄麼?請給我引見引見。”驚寰便指著如蓮向那人道:“這是……”話未說完,那表哥擺著手道:“快走快走,不用鬧這一套,我沒工夫!”這兩句話就把驚寰噎住。如蓮卻不生氣,大大方方的走上前道:“不用引見了,我隻跟您說一句,陸少爺今天躲在這裏,是不是怨我霸住他,請您回去細問他好了。本來這種日子在這裏尋著他,自然不怨您不望好處猜想。”那表哥聽了,也不回言,拉著驚寰向外便走。驚寰被他扯得一溜歪斜,隻回頭向如蓮皺著眉頭,抖抖手腕,便隨著踉蹌而去,隻把個滿腹冤苦的如蓮拋在屋裏。正是:春宵兒女,竟虛一刻千金;情海風波,已兆明年今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