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年齡小,不大懂得植物的生長原理。後來在中學學過一些植物學後,知道植物有授粉之說,便常想起那兩排棗樹。那些棗樹一棵一個品種,間距那麼近,怎麼能保持其純正品質呢?或許棗樹是屬於自授花粉類的植物吧。這個疑問隱忍在心中多年而沒去考證,想必是品嚐過後不久,我便離開那個地方,徒然的追究考證隻能引起我無奈的饞欲。
我們小學也擁有四棵棗樹。等到棗全部變紅時,全校的師生一起抬兩個大笸籮到那四棵棗樹下,由高年級的同學用竹竿把棗打落,低年級的同學揀進笸籮,然後由校長一杯一杯分給每個學生。那時的人口想來是比較少的,偌大一所大學,上小學的子弟不過百十人,四棵棗樹的棗是分得過來的。每個人得的不算多,但捧回家交給母親時,內心頗有豐收的喜悅和自豪感。
光是吃大學果園的棗和等著分小學那四棵樹上的棗是難以使我們這些饞嘴的孩子們滿足的。學校的圍牆外是孔祥熙的老家——太穀楊莊。楊莊周圍除大片的田野外,還有許多棗樹。每到棗開始有第一圈紅的時候,那裏就成了孩子們最喜歡光顧的地方。我小時候大概很淘,像個男孩子一樣。到了摘棗的季節,我就夥同男孩子一起,把上衣紮進褲子裏,爬上樹去邊摘邊吃。摘下來的棗裝進上衣裏,貼身兜著。兜滿了,就跑回家去,倒一桌子挑揀,紅多的留著生吃,紅少的,交給母親蒸熟了吃。蒸熟的棗趁熱剝去皮,尚且是綠色的棗肉放入口內,連同初秋的清香一並吞入。有時也會烤了吃,那又是一種風味。
小學畢業時,正是“文革”期間,於是賦閑在家。十月,我們被組織起來到山裏去幫著果科所的工人收棗。在那揀棗的四周時間裏,棗真沒少吃,也是第一次發現新鮮熟透的紅棗也很好吃。我喜歡挑那種皮有些透亮的吃,那種棗吃到嘴裏潤潤的,肉質細膩膩的,又香又甜。不過連著天天吃棗,我們這些小孩子就耐不住有些起膩,不想吃了。好在山裏除了棗樹外還有許多核桃樹,於是休息時我們就去揀一些尚帶綠皮的核桃來吃。吃核桃遠不如吃棗那麼方便,先要把綠皮去掉,然後砸開硬殼,再剝開厚厚的核桃衣,取出白白的桃仁,放入口內細嚼,滿嘴香汁,那滋味遠非幹核桃可比,因此盡管程序繁瑣,我們仍樂此不疲。吃過鮮核桃的人是沒法賴賬的,因為手指會被染得像吸煙的人經過長年煙熏一樣,黑黃黑黃的,且多日洗不去。
我有時會可憐那些從小生長在大城市的孩子們,他們被城市的高樓大廈與馬路分隔包圍而失去了天然質樸的田園樂趣,這樂趣是遠非城市文明可以代替的。
來美國二十年是我吃棗最少的時候。上等品質的脆棗是吃不上了。家中後院倒是可以種棗樹,隻是這加州的棗樹隻有兩個品種,大的那種吃起來隻比嚼軟木塞多一點棗的味道,小的那種還算脆,還算甜,但味道太單一,就像美國的其他水果一樣,隻甜不香。上等的幹棗也難求。全憑找機會從國內往這裏帶,在這裏是買不到好棗的。也怪,從東海岸到西海岸,各中國店裏賣的全是又幹又癟的小棗,既沒味又沒肉,實在排不到上品之列。不過我很佩服那棗產地的人,他們很有經濟頭腦,那樣的棗可以大量出口到北美,而且經銷至少二十年不衰。山西有那麼多好棗,卻都窩在家裏,像舊時沒出閣的大姑娘,養在深閨人未識。想百年前,山西人以會做生意而聞名天下,這幾十年的變革把山西人的精明變革到哪裏去了?嗚呼哀哉,我隻有繼續在對山西大棗的懷念中吃那幹癟小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