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於是我對自己說:“這是一刹那”,於是我拿起筆,而兩眼凝視空白的紙,耳朵仔細聽,忍著心髒的跳動,我雙手壓著紙……可是,啊!無力的諷刺,……輪廓消失了,靈視消散了,呐喊與歎息皆沒了蹤跡…而虛無,空虛環抱著我!……單調的紙空空如也!無用的思想,無精打采的疲憊。不僅如此,靜止不動的筆還是如故,紙依然是空無生命,缺少理念的生命。唉!……虛無有這麼多的形式!多麼冷嘲熱諷,黑暗的,靜靜無聲的,我可憐的創造力啊!許多,許許多多的形式…沒有顏色的畫布,沒有輪廓的大理石,陰極顫動的混亂噪音;然而沒有比這悲慘的筆更難以控製,更令人難受的(丟筆),白紙仍然是白紙。唉!……我是無能為力替你填滿,可是,我能撕毀你,連同我的野心和屈辱做出卑鄙的凶殺!如此……如此……更小……更小……(撕毀紙。稍停。)如何?……幸運的是沒人看見我的舉動;除此而外,這種狂暴是滑稽,也是不合法。不……我不服。我還要想……直到被征服或者被毀滅殆盡。不……我決不屈服。試試看,……試試這方式是否……景二:葉內斯特和唐胡立安。後者,從右邊上,穿燕尾服,拿著外套。

(以下葉內斯特簡稱葉,胡立安簡稱胡)

胡:(出現在門口,可是沒進來。)嗨!葉內斯特。

葉:唐胡立安!

胡:還在工作呀?……會打擾你嗎?

葉:(站起來。)打擾?別客氣,唐胡立安!……怎麼會,怎麼會呢。狄歐德拉呢?(胡進來。)

胡:我們從皇家劇院來的。她和我的兄嫂一起上三樓,去看梅兒西底絲買了些什麼東西,要進我房間時,看見你的房裏還有燈光,所以來看你,跟你說晚安。

葉:很多人?

胡:很多,和平常一樣,朋友們都向你問好。你沒去,他們感到很驚訝。

葉:噢!真有趣!

胡:你受之無愧,甚而還不夠呢。你,你是否已享受了三個小時的清靜,獲得靈感?

葉:清靜是有;靈感卻沒有。我用心思索,卻找不到靈感,希望它來,卻不來。

胡:是不是失約了?

葉:這也不是第一次。雖然沒得到靈感,卻另有發現。

胡:發現什麼?

葉:這個……我是一個可憐的魔鬼。

胡:魔鬼!嘿,我想這是一個重大的發現。

葉:不中亦不遠也。

胡:為何和自己生氣?是否因為你前天告訴我的劇本寫不出來?

葉:應該寫得出來!我覺得有點反常。

胡:靈感和戲劇,對於我的好葉內斯特是不是唇齒相依、不可分離的?

葉:問題是在於想象,虛構。我認為戲劇的內涵是包括一切,給予形式,再加飾上適當時事件。要產生一件新奇的事物,很難,反戲劇,根本不可能。

胡:可是,怎麼不可能?我們來談談,告訴我一些以滿足我的好奇心。(坐在沙發上。)

葉:你可想象得到,最重要的是人物,有了人物才有劇情,人物發展故事情節,人物賦予劇情生命,人物挑起悲劇的結局,人物吞噬了悲劇也獲得喜悅,人物離開不了事件。

胡:太醜?太令人厭惡或太壞?

葉:不是這樣。醜,人人都醜,像你或像我。壞,也不是,沒有什麼好壞。令人厭惡,也不對,我不是懷疑論者,也不是厭世者,亦非深懂人生的人便可以命定應該如此,或冒犯大不敬的罪過。

胡:那麼,問題的症結在哪裏?

葉:唐胡立安,問題的症結是所處理的人物無法具體地在景物中活動自如。

胡:聖母瑪麗亞!你在說什麼?難道你說的是神話故事劇,一些巨人族的角色?

葉:是巨人,但,是現代的。

胡:結果呢?

葉:結果,那個人物是……“每一個人”!這是最好的結局!

胡:“每一個人”!你說得有道理:沒法人人都出現在劇中;這是值得推敲的事實,也是不止一次被談論過的真理。

葉:那麼你已經曉得我所考慮的不是沒有道理的。

胡:也不完全對。“每一個人”可以濃縮於某種典型或人物。對於這個,我在行;可是我曾經聽過,這種方式已有不少大師不止一次地用過。

葉:不錯;隻是我的情況,我是說,我的戲劇,卻用不上。

胡:為什麼?

葉:理由多得沒法說清楚,何況是在這個時候。

胡:沒關係;時間多得很。

葉:好吧;那一大堆人中的每一個人,成千上萬滾滾人頭中的每一個頭,那個魔鬼時代的巨人世紀,我叫它為“每一個人”,他似曇花一現地出現於我的劇中,開口說一句話,眼睛隻瞄了一下,或許他在神話裏的動作隻是一個微笑;出現一下子,然後就退場:沒有熱情、沒有狂怒、沒有惡行,這冷淡、索然無味的作品;隻是為了消遣。

胡:還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