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他抱得更緊,不抬起臉來,也不說一句話。
“不早了,我親愛的,”皮果提先生說道,“漢姆來接你回去呢。嘿!和那另一顆多情的心一起去吧!什麼,愛米麗,呃,好孩子?”
我聽不到她說的什麼,但他好像聽到了什麼一樣俯下頭來,然後說道:
“讓你和舅舅一起留下?嘿,你不會這麼請求我吧!和你的舅舅一起留下,小女孩?不久就是你丈夫的人不是來這兒接你回去嗎?喏,看這小家夥這麼傍著我這樣一個老粗,誰會想到呢,”皮果提先生無比驕傲地看著我們倆說道,“不過,海水裏的鹽還沒他心裏對她舅舅的愛那麼多呢——這個傻乎乎的小愛米麗!”
“愛米麗這麼做是對的,衛少爺!”漢姆說道,“看!既然愛米麗願意這樣,再說她好像很焦急驚恐,我可以讓她在這裏留下過夜,我也留下吧!”
“不,不,”皮果提先生說道,“像你這樣一個結了婚的人——差不多是結了婚的人——不應該荒廢一天的工作。你不應該又守更又工作,那也是做不到的。你回去睡吧。你不用擔心沒人好好照顧愛米麗,我知道的。”
漢姆聽從了這勸說,拿著帽子走了。他吻她時——每次見到他這麼親近她時,我總覺得這是大自然賜予他了一個文明人的靈魂——她似乎把她舅舅摟得更緊,甚至想躲開她那已被選中的丈夫。我跟著他去關門,以免驚擾了全宅的安靜。我回來時,發現皮果提先生仍在對她講話。
“喏,我要上樓去,告訴你姨媽說衛少爺來了,這會讓她聽了高興的呢。”他說道,“你可以在火爐邊坐坐,我親愛的,把這雙冰冷的小手烤烤。用不著這麼怕,這麼傷心。什麼?你要和我一起去?——行!和我一起去吧——走吧!如果她的舅舅被趕出家門,被推到一條溝裏,衛少爺,”皮果提先生仍像先前那樣驕傲地說道,“我相信她也會跟我一道去的呢,喏!不過,不久就會有別的人了——不久就會有別的人了,愛米麗!”
後來,我上樓時經過我的小臥室門口時,雖然那裏是黑黑的,我隱約覺得她在那屋裏,躺在地板上。不過,那究竟是她還是屋裏紛亂的陰影呢,我現在也不知道。
在廚房的火爐前,我有閑心想到好看的小愛米麗對死的懼怕——此外,再加上記起歐默先生告訴我的話,我把這看做她失常的原因——在皮果提先生下來之前,我甚至還有閑心更寬容地想到這種心情的弱點。我一麵這麼想,一麵坐在那裏數時鍾的滴答聲,這使我更感到周圍的肅穆和寂靜。皮果提把我摟在懷裏,一次次祝福我,感謝我,她在苦惱中把我看做異乎尋常的安慰(她這麼說)。然後,她請我上樓去,並哽咽地說巴吉斯先生一向喜歡我,對我很是稱許;在陷入昏迷前他常提起我;她相信如果他清醒過來,隻要他會有可能快活,那麼看到我就一定會快活了。
我見到他時,我覺得那可能性是很小的了。他躺在那裏的姿式是很不舒適的——頭和肩伸到床外,靠在那曾給他許多苦惱和麻煩的箱子上。我聽說,他不能爬下床去開它,也不能用我以前見過的探條去試探它的牢固安全時,他就請人把那箱子放在床邊的椅子上,從那時起他就日夜抱著它。這會兒,他的胳膊就放在那上麵。時光和世界都在他下麵一點點溜走了,那隻箱子卻還在那裏;他最後說的話(用的是解釋的口氣)是“舊衣裳呀”!
“巴吉斯,我親愛的!”皮果提先生和我站在床腳邊時,皮果提俯身對他說道,幾乎是高高興興地,“我親愛的孩子來了,使我們走到一起的我親愛的孩子來了,就是衛少爺呀,巴吉斯!替你捎信的人呀,你知道!你不和衛少爺說說話嗎?”
他像那箱子一樣不能言語、沒有知覺。
“他就要隨潮水一起去了。”皮果提先生用手捂住嘴對我說道。
我的兩眼模糊了,皮果提先生的兩眼也模糊了;但我還是低聲又說道:“隨潮水一起?”
“沿海的人們,”皮果提先生說道,“不到潮水退盡是不咽氣的,不到潮水漲滿是不會生的——滿潮前就是生不出。三點半退潮,平潮會有半個小時。如果他能拖到潮水再漲時,他就能活過滿潮,隨下一次退潮而去。”
我們留在那裏,守著他,守了很久——幾個小時。他處於那麼一種精神狀態中,我在場對他起了什麼神秘作用,我不想說了。可是他開始虛弱地說胡話時,的確說的是關於送我去學校時的事。
“他醒過來了。”皮果提說道。
皮果提先生碰碰我,敬畏地低聲說道:“他快要隨潮水一起去了。”
“巴吉斯,我親愛的!”皮果提說道。
“克·皮·巴吉斯,”他虛弱地說道,“天底下再沒有比她更好的女人了!”
“看哪!衛少爺來了!”皮果提說道,因為他現在睜開眼了。
我正要問他可還認得我時,卻見他想努力伸出胳膊來,他的臉上帶著愉快的笑容,清晰地對我說道:
“巴吉斯願意!”
正是退潮時分。他隨潮水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