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也是以罪臣之女的身份進宮侍奉,那時候受得苦可不比你受得少,如今哀家手上的老繭就算是再妙手回春的禦醫也消不了。你比哀家幸運得多,早早就遇見了宏兒,承蒙聖寵,脫離了苦海,這是皇上給你的,你就是做鬼也要記得清清楚楚。荷衣,哀家知道皇上喜愛你,即使掖庭有佳麗三千,皇上也難以對他人移情,如果哀家今日殺了你,宏兒恐怕要恨哀家一輩子,可是哀家今日不得不殺你……。”太皇太後的聲音有幾分哽咽,張佑巍立刻要伸手扶住她,她擺了擺手製止他的動作。
這番話真是感人肺腑,合情合理,字字句句都刺向她的要害之處,自己差一點就要丟兵棄甲,林荷衣想著,可惜自己明了在這世上最信不過的就是帝王家的眼淚。她十分清楚隻要小小的一下心軟送出的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哀家一生沒有別的心願,就隻盼著看著宏兒將祖上傳下的江山治理好,萬代千秋,綿綿不絕。百年之後,哀家也能有顏麵再見先皇。宏兒自登基以來大刀闊斧的改革早就動搖到了當朝元老的利益根基,鮮卑八部對立太子一事虎視眈眈,若此項舊製一改,恐怕滿朝文武對皇上的非議就更難以遏製了。淮南王拓跋他連上三封奏折要取你性命,荷衣,你要理解哀家的良苦用心啊!”說到激動之處,太皇太後一抬手打翻了盛著碧綠清茶的琉璃盞,杯蓋在地上打轉。
“皇祖母,荷衣並非不通情理之人,自然明白其中的是非曲直。”她極力藏起眼中的恨意,擠出幾滴假惺惺的眼淚與太皇太後對戲,“從古至今,改革變法就沒有不流血的,商鞅五馬分屍,吳起萬箭穿心,若以臣妾的性命能保全陛下的江山萬代千年,賤妾又為何要愛惜自己的性命!”
太皇太後盯著林荷衣,目光柔柔:“好孩子……如果你真要怨恨的話,就恨哀家吧……”
林荷衣自然對太皇太後恨之入骨,鮮卑八部對太皇太後謀害太上皇一事早有懷疑,而且與太皇太後提拔的李衝等漢族大臣衝突不斷,馮太後與鮮卑貴族元老之間早就勢同水火。太皇太後字裏行間卻把鮮卑元老大臣的炮火集中對準自己,讓自己產生羞恥愧怍之心而去主動求死,可見其用心之險惡。
“十七年前,太皇太後誅殺了謀害家父的奸臣乙弗渾,荷衣感恩載德,無以為報,今日太皇太後取走荷衣的性命,荷衣怎敢對太皇太後有怨恨之心?荷衣隻願來生當牛做馬,結草銜環,以報太皇太後之恩德。”說完,林荷衣裝著滿懷崇敬之情,衝著太皇太後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心中默念著,若隻有下地獄才能毀滅你,那我就在地獄裏等你。
語罷,林荷衣便端起張佑巍呈上的毒酒一飲而盡。在喝完最後一滴毒酒的時候,她才想起今生今世,她和他再也無緣相見,不由得悲從中來。
林荷衣對著東南方向,重重地跪下了,有太多話要講,卻忌憚著太皇太後的存在,萬語千言隻好化作一句:“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話剛說完,便重重地摔倒在地。
一陣又一陣的絞痛襲來,她不由得縮作一團,手腳相抵,止不住地劇烈顫抖著。
牽機藥!
惡毒的馮家女人!據說這種毒藥會狠狠折磨人幾個時辰才能讓人死去,那個女人對自己多麼的恨之入骨才會給自己選擇這種死法。
“合上門吧,誰都不要來打擾,讓林貴人有尊嚴的走……”
她試著看清那個惡毒的女人最後的表情,卻隻能看到太皇太後頭也不回離去的身影消失在豔陽之下——這個女人一生都走在一片陽光燦爛之中,而她注定隻能與黑暗為伍。太皇太後身後的宮女憐憫地看了她一眼便關上大門,截斷了她與這個人世最後的聯係。
在漸漸合上的門縫中,林荷衣眼睜睜望著太皇太後帶走她生命中最後一束光,並且越走越遠,不,不是她越走越遠,而是自己越墜越深,越墜越深,即將墜入第十八層地獄。
她忍受著身體的劇痛,繼續數著雨滴聲,仿佛不那麼痛了。
一,二,三,四……
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三。
平城的雨停了,陽光下的雨露清透潔淨,整片天空像洗過了一樣幹淨。繁畦宮門前掛起了喜慶的紅燈籠,隨著微風在輕輕擺動,宮外的太監宮女都在為小皇子的誕生跑來跑去,奔走相告,沒有人知道在哪裏曾刮過一場腥風,下過一場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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