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在幹什麼?我明知故問。
我在犁田少爺。小霍子不無傷感的說。
小霍子這樣一說我就知道以前那些無憂無慮的小子已經不在了,換之的是一群淪為生活奴隸的人。我看著小霍子漸漸遠去的身影內心無比難過。我知道他們走的那條泥濘的道路就是他們的人生。
3
在我十歲的時候,我結束了遊蕩的生涯,我的父親張財主給我請了一個武師來教我武藝。那是個像老夫子一樣老的老頭,原是涿縣的捕頭因年邁而退休於家中,被我爹重金聘請而來。在行了拜師禮後,這個酗酒如命的老頭就正式成為了我的老師。
他滿頭枯槁的亂發,一雙矍鑠的小眼睛閃著明明滅滅的光芒像一盞油光滿壺的燈,一個特大的紅鼻子成為臉上最醒目的特征。我表麵上尊他為師傅可私底下我總叫他大鼻子,於是伺候我的丫頭和家仆也就沒把這個整日醉醺醺的老頭放在眼裏。可事實證明了這個整日醉生夢死的老人卻是一個工夫過硬的角色。
他來到後什麼也沒教我隻是叫我不停地對著一個木樁打來打去,開始我還充滿了信心,可時間長了,我就受不了了。每當我對著死板的木樁揮拳劈腿的時候,我的師傅總是拿著一壺酒半閉著眼睛搖頭晃腦。於是我就偷懶了,用的力氣也越來越小,甚至我還會歇上一會兒。一次,我見師傅已經喝得快不醒人世了,於是我停止了枯燥的練習,坐在池塘邊休息。這時師傅對著我的仆人柳岸說,去,去,去,給我打壺酒來。柳岸顯然不滿師傅的要求,裝做沒有聽見的樣子。師傅踉踉蹌蹌地走到柳岸身前,把那個葫蘆塞給了他,柳岸自恃學過幾年功夫張府裏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對手,他硬是不接,於是葫蘆就掉到了地上,滴溜溜的滾向池塘,眼看著就要落入水中,這時我的師傅鬼使神差般的縱身一躍,一個猴子撈月就把酒葫蘆提了上來,葫蘆上竟然沒有一滴水。我看得目瞪口呆,對師傅也油然生敬。
在近一年的打木樁過後,師傅開始教我一些拳法了,那時我才知道師傅的用心良苦,通過一年的打樁練習,我的拳頭已經不再柔軟無力了它變得碩大而又孔武有力。師傅的拳法講究力量所以沒有過硬的拳頭是學不成的。這樣兩年之後我已經學到了師傅的一點皮毛,我的硬拳已經熟練。
師傅說,翼德,拳法你已學會,為師該走了。
可弟子還有諸多武藝沒學,師傅怎能棄弟子而去。
非也,武學在精不在廣。你有將才之料,要好自為知。師傅走的時候告訴我,以後我會成為大將軍。
這是我的第二個師傅,我的第一個師傅說,你要等待貴人。第二個師傅告訴我,我會成為大將軍。我不知道他們何以知曉我的未來,可我相信他們不會騙我,就象我爹說的那樣,他說,人生如棋,縱有千般變化也不能越過棋盤。當時我不懂我爹的意思,可後來遇見了大哥、二哥我才知道其實人生就是設計好的一個局。
師傅走後的日子,我一邊悉心地練習拳法,一邊開始讀那本父親交給我的《論語》。
“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
我不知道父親在我學武的同時為什麼讓我讀滿口仁義道德的《論語》。在我看來這是兩件老死不相往來的事物。於是兩年過後,我把《論語》讀完了,有時我覺得它包羅萬象。有時仍然一無所知。
兩年中我的拳法也更加熟練了,我能不費吹灰之力把十幾個強壯的仆人打得鬼哭狼嚎。於是我開始向往外麵廣闊的天地。我對我爹說,我要去尋找新的師傅教我別的武藝。那一年我十五歲,已經長成大人的樣子。那時你會覺得我是一個文弱的書生,白衣玉臉、羽扇綸巾。可等我回來之後你會發現另一個我,身長八尺,豹頭環眼,皮膚黝黑,性情暴烈。
如果說十五歲的我是一個翩翩公子的話,那五年之後我卻成為了一個粗俗暴烈的屠夫。我也不知道那五年的遊曆生涯是曆練了我還是毀了我。可是誰也無法改寫曆史,我注定是一個滿口市井之言的屠夫。如果不是這樣就沒有響徹整個神州大地的燕人張飛了,也不會有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這樣鬼斧神工的事情。那些談笑風聲、羽扇綸巾的人物注定不是我。
離家的前夜天空雷聲滾滾,黑幕不時被閃電撕破,大雨乘著夜色悄然降臨。我在廂房內看著窗下的池塘,湖水漣漪,芭蕉在風中抖動,水珠從芭蕉碩大的葉片上跳至窗前像一滴滴燭淚。我發現一滴水珠也包容著許多東西,比如遊動的塵埃和細細的青絲。我爹說,一滴水也是一個世界。
那晚,我爹和我秉燭夜談,窗外風雨未央,我爹語重心長的話也不時響起。我爹告訴我,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爭鬥與暗算,我爹教導我行事一定要謙虛、謹慎,不要輕易相信別人,但不可以見死不救。最後我爹說,學無止境,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我走的那天,母親張夫人在廂房內默默流淚,她一邊啜泣一邊黯然神傷的說,父母在,不遠遊,我兒不孝。我娘說這話的時候,我已經在前殿與我爹話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