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學生登上二樓,在一個房門口站住:“阿伯!阿伯!”

室內傳出祁先發的聲音:“是秀蘭嗎?”

“是我。”名叫秀蘭的女學生答道。

祁先發打開門:“秀蘭,放學了?”

秀蘭走來房間,放下書包:“我剛放學,媽媽就叫我給您送好吃的東西。”她把一包東西遞給祁先發。

祁先發接過包包:“謝謝。”

“另外,我要找您借一本唐詩。”

“你怎麼突然想到要讀唐詩。”

“是學校要我們讀。”

祁先發不以為然:“兵荒馬亂的,學校能把正課上好就不錯了,還要你們讀唐詩幹什麼?”

秀蘭認真地說:“當官的不準學生談論抗日的事情,學校裏就組織我們利用課餘時間開展‘唐詩吟誦大賽’,激勵我們學習中華文化,讓我們從小就熱愛祖國的大好河山。”

祁先發似有所悟:“嘿,不錯,你們濠江中學倒真有辦法!”

他打開書櫃的玻璃門,從裏麵拿出一本《唐詩三百首》,交給秀蘭:“拿去!”

秀蘭接過《唐詩三百首》,十分高興:“這可好了!”她將《唐詩三百首》放進書包裏,背起書包,“我回去了,明天放學再給您帶些好吃的東西來!”

祁先發疼愛地摸摸她的頭:“秀蘭,謝謝你,謝謝你阿媽!”

汪樹平從澳門中華商會回到宿舍,為今天順利地跟劉錦接上頭並拿到秘密油庫的一部分資料和坐標感到十分高興,不禁將它攤開看了又看。

門外有人叫喚:“阿平!阿平!”汪樹平聽出是在賭場工作的表哥陳克威來了,忙將油庫坐標和資料疊好,夾進一本書裏,再去開門。

“表哥,你們賭場生意這麼忙,你怎麼有空過來?”汪樹平將陳克威讓進屋。

“我有事到公司去找你,說你今天跑長途剛回,我就知道你回宿舍了。”

“什麼事?”

陳克威坐下來,點燃一支煙:“一點小事。小威他們學校裏舉辦什麼唐詩比賽,你曉得我是不讀書、不看報的,家裏沒有唐詩,你喜歡古典文學,肯定有,想找你借唐詩。”

“對,我正好有。”

汪樹平從床頭將《唐詩三百首》拿給陳克威。陳克威隨手一翻,正好看到書頁折了角的那一頁有杜甫的《春望》,便附庸風雅地念道:“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阿平,這首詩你折了書頁,還做了記號,肯定是你們抗日分子之間的聯絡暗號!”

“表哥,你說什麼呀!”汪樹平暗自一驚,隨即解釋道,“這首詩我折了書頁,隻是表明我特別喜歡。”

陳克威告誡表弟:“阿平,你喜歡這首詩,一定跟當前的時局有關。作為表哥,我奉勸你,還是少跟日本人作對為好。”

“日本侵略中國,偷襲珍珠港,攻打東南亞,又占領香港,我當然恨它!”汪樹平憤憤地說。

“隻要它不占領澳門就行了。”陳克威站起來,“我回去了,有空到我們賭場散散心。”

“表哥好走。”

陳克威走後,汪樹平不滿地搖搖頭。

夏長勝站在祁先發的房門口敲了半天門,未見他開門,就走下樓,敲房東的門:“陳太!陳太!”

年過五旬的陳太打開門。她顯然剛起床,打了個哈欠,對相識的夏長勝說:“阿勝,什麼事?”

“阿發到哪裏去了,怎麼敲了半天門沒有人應聲?”

“我剛眯了一會,他剛才還在的,現在是不是到外麵溜達去了?”

夏長勝疑惑地說:“是嗎?”

掛牌於澳門東亞大樓的東南日報社,由南京汪精衛傀儡政權投資興辦。

記者部設在一樓,寬敞、安靜,幾個編輯、記者正在埋頭工作。

坐在門邊的是新來的記者程楓,25歲,整齊油亮的發型配上裁剪得體的西服,顯得風度翩翩,而那兩道劍眉下閃著沉毅目光的眼睛,卻流露出堅定的信念和不肯屈服的意誌。

二十七八歲的副刊部主任葉煥仁走過來,將一本書交給程楓:

“程楓君,這是汪精衛先生在日本出版的《雙照樓詩抄》,你將它翻譯成中文,從明天起在我們《東南日報》的副刊上連載。”

程楓站起來,接過詩集翻了一下:“葉主任,《雙照樓詩抄》我讀過,沒有什麼文采,放到報紙副刊上連載,是不是降低了副刊的文學性?”

葉煥仁不滿地對程楓說,這你不用管,你的任務,就是把汪精衛先生的詩從日文翻譯成中文。程楓將詩集推到一邊,認為汪精衛的詩不算是詩,連打油詩也算不上。這可激怒了葉煥仁,說程楓不要以為是憑真才實學考進報社的,就自以為是,趾高氣揚。

“葉主任,看您說到哪裏去了。不錯,我是考進報社的,可我又沒說您是走關係進來的呀!”程楓揶揄道。

“你目空一切,瞧不起人,連汪精衛先生也瞧不起!”

“對於汪精衛寫的什麼《雙照樓詩抄》,我確實不敢恭維。這種沒有詩味的‘詩’,如果登在報紙上,讀者會笑掉大牙的!”

葉煥仁厲聲說道:“程楓君!我是副刊部主任,是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

程楓也提高音量:“我們都要聽社長的。”

社長聞聲走來,問葉煥仁、程楓在爭論什麼?他五十出頭,個子矮小,但顯得十分精幹。

葉煥仁告刁狀:“社長,程楓君不願意翻譯汪精衛先生的大作。”

社長:“哦,是這麼一回事!”走近程楓:“程楓君,你剛來,還不知道,我們的報紙就是汪精衛的南京政府投資興辦的,老板的文章怎能不登載呢?”

程楓裝著恍然大悟的樣子說:“社長,這麼說,我明白了。”轉向葉煥仁,狡黠地望了他一眼:“葉主任,這麼重要的背景情況,您怎麼不告訴我呢?”

葉煥仁瞪了他一眼,憤然離去。

“社長,我初來乍到,請您多多指點。”程楓說。

社長告訴程楓,在我們的報紙上,禁止刊登“敵軍”、“日寇”、“救國”等字眼和不利於日本人的文章,程楓表示明白。

社長對程楓說:“還有,你的外文基礎比較好,要從澳門的報刊中摘錄有關社會動態和評論,交給劉豔用電台發往南京。”

程楓一愣:“那,重大事件的采訪呢?”

社長說:“你的思維敏捷,筆鋒犀利,當然非你莫屬。”

程楓調侃地問:“社長,這麼說我要做雙份工作?”

社長笑道:“這叫做能者多勞嘛!”拍拍他的肩膀:“程楓君,好好幹!”

程楓會意地說:“社長請放心,我一定遵命!”

報務室設在二樓的走廊盡頭。年方十九的報務員劉豔坐在老式的莫爾斯電台前,頭戴耳機,兩手不停地將無線電波從南京傳來的電報打印在收報紙上。

葉煥仁推門而入,問:“劉豔,南京發來的電訊稿都抄收完了嗎?”

劉豔抬起頭,摘下耳機:“還沒有。”

葉煥仁一屁股坐在劉豔身邊的椅子上:“把我氣死了!”

“什麼事?”劉豔問。

“程楓那小子太不識時務,竟敢不聽我的使喚,不想翻譯汪先生的大作,並且說三道四。”

“這有什麼稀奇?在澳門,有幾個人喜歡汪精衛?”

“可他是我們的大老板呀!”

劉豔替程楓解釋:“他才進報社,我想他並不知道這個背景。”

葉煥仁換個話題:“不談這些了。今晚陪我看戲怎麼樣?”

劉豔望著案頭的一大堆收報紙說:“南京發來的電訊稿還沒有抄收完,這都是明天的報紙要用的,晚上肯定要加班。”

“那明天晚上呢?”

“到明天再說吧。”

葉煥仁不滿地站起來:“哼!以前我約你看戲,你很高興,程楓這小子來了,我就請不動你了!”

劉豔皺起柳眉:“你這是什麼話?我和程楓從未交談過,他甚至不認識我。”

“現在可好了,你們經常有機會見麵了。”葉煥仁心裏酸溜溜的。

劉豔問:“你是指社長讓程楓編報刊摘要,交給我發到南京?”

“你知道這事?”

“社長告訴我了。這又有什麼?無非是工作關係。”

“好吧,咱們走著瞧!”

葉煥仁賭氣地離去。

劉豔沒有挽留他,還做了個不屑一顧的表情。

程楓整理完報刊摘要,拿起一遝材料,起身走向通往樓梯口的長廊。

他在樓梯上與葉煥仁相遇,問:“葉主任,報務室在幾樓?”

葉煥仁冷冷地回答:“二樓。”

程楓走到報務室門口。門是開著的,他看到劉豔背對著門在工作,禮貌地敲敲門:“劉豔小姐在嗎?”

劉豔回過頭來,摘下耳機:“我是劉豔。請進!”

程楓走進報務室,將一遝材料遞給劉豔:“社長讓我將報刊摘要交給你,我是……”

“你是程楓。”劉豔接過材料,招呼他坐下。

程楓一愣:“你認識我?”

劉豔嫣然一笑:“你一來報社我就注意你了,因為這裏的人都有一定的背景,而你是憑真才實學考進來的。”

程楓謙遜地說:“慚愧慚愧。請問劉豔小姐是什麼背景呢?”

“我老爸在澳門還有點影響,社長為了打開局麵,跟我老爸交上了朋友,聘請我到報社工作,我喜歡看偵探、間諜故事,覺得擺弄電台蠻好玩,就當上了報務員。”

程楓乘勢走過去看了看電台:“可是這電台的性能不夠好,操作起來蠻辛苦的。”

“是嗎?”

“這是老式的莫爾斯電台,該退休了。”

劉豔沒想到程楓一下就說出了電台的名稱,讚道:“程楓,看不出來,你不僅文筆好,對電台也很熟悉呀!”

“我在學校裏選修過電訊課。”程楓解釋道。他望著劉豔白玉般皎潔豐潤的麵龐,關切地說:“真的,劉豔,為了你操作起來更靈便些,我建議你報告社長,換一台新的。”

劉豔莞爾一笑:“謝謝你的提醒,我明天就去找社長。”

次日清晨,夏長勝正準備走進祁先發居住的那幢房子的門洞時,迎麵碰見陳太,招呼道:“陳太,早上好!”

“阿勝,早上好!”

夏長勝問:“阿發在嗎?”

陳太思索片刻:“從昨天下午到今天早晨,樓上沒有任何動靜,他肯定不在家。”

夏長勝狐疑地說:“怎麼回事?”

“他會不會到別的地方過夜?”陳太猜測道。

“肯定不會。”夏長勝知道祁先發回到澳門是為了“避風頭”,決不會四處招搖。

陳太皺起眉頭:“那他會到哪裏去呢?”

夏長勝的臉上突然掠過陰雲:“我有不祥之感……陳太,你是房東,不是有他房間的鑰匙嗎?”

“有呀!”

“快去拿來,我們進去看看。”夏長勝不等陳太去拿鑰匙,匆匆上樓。

陳太回到自己的房間,找了半天,還沒有找到鑰匙,喃喃自語:“這鑰匙真怪,不用它的時候,它總在你的麵前,要用它的時候,不知它躲到哪裏去了!”

夏長勝站在祁先發的房門口,焦急地催促道:“陳太,快點,你該不是在找金磚吧?”

陳太終於找到鑰匙,走出房門,夏長勝嫌她走路不快,趕緊下樓,從她手裏接過鑰匙,迫不及待地去開房門。

門被打開。夏長勝赫然見到祁先發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大喊:“陳太,出事了!”

陳太走過來,驚恐地大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