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問題。”

“哎,韓雪,你說房東的兒子回來,房東催你搬家,什麼時候搬?”

韓雪說:“我正在找房子。”

汪樹平逗趣道:“你如果一時找不到房子,就搬到我那裏去住。”

韓雪嫣然一笑:“到了那一天,我會去的!”

“我等著那一天!那我回去了。”

汪樹平回轉身向來的路上走去。

韓雪向汪樹平揮揮手:“路上當心!莫忘了明天回氹仔看媽媽!”

“不會忘記。你明天還要與我同行哩!”

汪樹平扭過頭,深情地凝望韓雪的背影。

高士德馬路被深沉濃重的夜色籠罩著,路上闃無人跡。一輛警備車從日本特務機關華務課急駛而出。

吳友章對司機說:“把警報器關掉,今晚實施秘密逮捕,別把共諜趕跑了。”

關掉警報器的警備車繼續前行,車輪發出的“沙沙”聲在街上回蕩。

一名特務在車內擦槍。一名特務在閉目養神。一名特務拿出一個黑色頭罩,突然套在閉目養神的特務頭上,這個特務驚呼道:“幹什麼?幹什麼?”引起眾特務大笑。

套上頭罩的特務準備取下頭罩,吳友章製止道:“阿順,暫時委屈你一下,戴頭罩的感受如何?”

阿順悶聲悶氣地說:“看不到四周的情況,並且喪失方向感,還阻礙了自由呼吸。”

吳友章笑道:“老板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阿順摘下頭罩,深深吸了一口氣:“老板對付共諜,可真有辦法!”

警備車拐向另一條街道。

汪樹平一人走進夜呣斜巷,皮鞋在青石路上踏出清脆的聲音。

汪樹平進入13號住宅。房東外出未歸,整幢房子靜謐而空靈。

他走進小閣樓,擰亮電燈。

吳友章讓司機將警備車停在夜呣斜巷對麵,率幾名特務下車,持槍走進巷內。

汪樹平打水洗臉。

吳友章等人貓身潛入13號。

汪樹平受過訓練的耳朵聽出了不正常的聲音,立即從床頭拿出那本書,取出夾在書中的油庫坐標。

吳友章等人躡手躡腳登上樓梯。

汪樹平當機立斷,點火將坐標銷毀。

吳友章等人破門而入時,得到的是一堆灰燼。

這堆灰燼裝在盤子裏,擺放在朱忱辦公桌上。

朱忱怒氣衝衝,踱著步子,不時朝盤子看一眼,最後在吳友章麵前站住,罵道:“混蛋!要不是你慢了半拍,我見到的就不是一堆灰燼了!”

吳友章低垂著頭,大氣都不敢出。

朱忱問:“從灰燼裏找到蛛絲馬跡了嗎?”

吳友章抬起頭來:“找到了。我們請澳門治安警察廳的鑒識專家幫忙,他們從灰燼中辨認出一些字母,經過排列組合,拚出了四個字:油庫坐標。”

“是嗎?這倒是個重要發現。”

朱忱的語氣緩和下來。

阿順乘勢跟吳友章打圓場:“所以說,課長您不要責備吳隊長,是他搞到共諜的線索,而我們去抓汪樹平的時候,還以為他隻是這次抗日宣傳活動的幕後人物,誰知他跟油庫坐標有關聯,是一條大魚呢!”

另一特務也幫腔:“我們是歪打正著,種豆得瓜,您應該表揚我們才是。”

吳友章看到有人支持自己,底氣硬了起來:“坐標雖毀,但汪樹平在我們手中,隻要在他身上多花點功夫,就能完成王榮澤作先生交辦的任務。”

朱忱命令吳友章:“你必須讓汪樹平開口,向我們交代是誰給他提供了油庫坐標!”

劉錦在辦公室的小套間內寫著什麼,夏長勝走進來問:“阿錦,你看了今天的早報嗎?”揚一揚手中的報紙。

劉錦抬起頭來:“勝叔您早!我還沒有看。”

夏長勝將報紙遞給他:“你看看這條消息。”

劉錦接過報紙,看夏長勝指的消息:

本報訊:昨天晚上,東亞歌舞廳舉辦了一場激動人心的演出,以韓雪為首的數十名舞女歌姬,雖是風塵女兒,愛國卻不後於人,紛紛捐出身上佩戴的珠寶和金首飾,並將連續三個晚上“出局”和陪酒的全部收入捐獻出來支援大陸人民,令全場觀眾十分感動。一位觀眾以“商女也知亡國恨”為題寫了一首詩,稱讚姐妹們的愛國義舉……劉錦看完消息,問:“勝叔,您是怎麼想的?”

夏長勝說:“你認不認識韓雪?”

“不認識。報紙上不是說她是舞女歌姬嗎?”

“我認識,她是汪樹平的女朋友。汪樹平是個抗日救亡積極分子,他的女朋友韓雪既然參加了這種活動,汪樹平能不參加嗎?”

劉錦似有所悟:“嗯,這種活動少不了汪樹平。如果他參加了,就有可能被特務盯上……”走過去抓起電話,撥號:“新發運輸公司嗎?請找汪樹平。”

電話裏的聲音:“我們也在找他。本來一大早他就要出長途,可是直到現在還不見人影。他從不缺勤,這種情況還是頭一次。”

“打擾了。”劉錦掛斷電話,憂心忡忡地對夏長勝說,“勝叔,情況不妙呀!”

夏長勝皺起眉頭:“凶多吉少!”

華務課的一間偵訊室內,汪樹平上身赤裸被吊在天花板下麵,腳懸空,手被綁,頭低垂。由於連遭酷刑,他已處於半昏迷狀態。

一名特務打累了,正在一旁休息、吸煙。

鐵門打開,吳友章走進來,問那個特務:“阿毛,汪樹平開口嗎?”

“要想他開口,隻有你這個審訊專家親自出馬。”

吳友章走近汪樹平,一邊看著他身上的累累傷痕,一邊哼著剛學會的日本《盂蘭盆》舞曲。

阿毛說:“隊長,你倒是很開心呀!”

“當然。你瞧,這小子身上被鞭笞、棍打、煙灼留下的印記多好看!簡直是我們華務課的一件藝術品!”

阿毛恭維道:“是隊長您的傑作!”

吳友章輕輕拍了拍汪樹平的屁股:“汪樹平,我看你還是開口吧!免得他們又用鞭子、棍子、香煙頭在你身上畫記號。”

汪樹平微微睜開眼睛,不屑一顧地掃了他一眼,重又閉上,仍然一言不發。

“汪樹平,說起來,我們還有點緣分,前天你過關閘的時候我們就見過麵,我對你挺優待!”吳友章誘供道,“汪樹平,隻要你說出被你燒掉的那張油庫坐標是誰交給你的,我馬上放你出去,你留在澳門也行,遠走高飛也可以。”

汪樹平不僅沒有開口,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程楓整理完報刊摘要,拿起這遝材料,起身走向通往樓梯口的長廊。

葉煥仁知道他又要交材料給劉豔,悄悄尾隨。

程楓登上樓梯。葉煥仁拉開一段距離,也登上樓梯。

程楓來到二樓報務室門口。葉煥仁站在二樓走廊拐角處盯著他。

程楓推開報務室半掩的房門,進入室內,揚了揚手裏的一遝材料:“劉豔,我給你送‘禮物’來了!”

“不是你給我送禮物,而是社長給我加任務——他總是怕我閑著。”

劉豔隨手將房門輕輕推上,回身從程楓手裏接過材料。

葉煥仁躡手躡腳走過來,躲在門外偷聽。

程楓神秘地一笑,一隻手往口袋裏掏東西:“這可是我送給你的真禮物!”

劉豔眉毛向上一挑:“什麼真禮物?”

程楓一隻手握拳:“你猜。”

“我猜不著。”

程楓將手張開:原來是兩張戲票。

劉豔一把奪過來,驚喜地說:“戲票!今天晚上的?”

躲在門外偷聽的葉煥仁,醋意油然而生。

程楓對劉豔說:“你不是要我陪你看戲嗎?我今天外出采訪,順路到清平戲院買了兩張今晚的戲票。要是去晚了,可能沒有好位子。”

劉豔脈脈含情地望著他:“你真是個有心人!”

程楓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劉豔問:“今天晚上是演《葡國魂》嗎?”

“是的。而且被你說對了,是用葡語演出。”

劉豔像孩子似的拍拍手:“有你這個翻譯陪伴,太好了!”

躲在門外偷聽的葉煥仁,醋意在胸中翻騰,牙齒咬得格格響,妒忌變成了仇恨。

偵訊室內,被吊著的汪樹平臉色蠟黃,雙頰深陷,口裏呼出遊絲樣的氣息,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這個錚錚鐵漢,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吳友章“十八般武藝”用盡也沒有撬開汪樹平的口,又累又急,直喘粗氣。

阿毛拿著電棍走進來:“隊長,課長讓你試試這個。”將電棍交給吳友章。

吳友章接過電棍,擺弄按鍵。

阿毛在吳友章耳邊說:“這電棍威力大,可別按錯了按鍵,否則電壓過高,犯人就會一命嗚呼。”

“少說廢話!”

阿毛白了吳友章一眼,站到一邊。

吳友章手持電棍,眼睛裏射出綠光,鷹視虎步走向汪樹平:“聽著,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汪樹平!被你燒掉的那張油庫坐標是誰交給你的?”

汪樹平仍不答理。

“如果你真的不給我麵子,那我隻有使用電棍了!”

汪樹平吃力地睜開眼睛,痛苦地看了電棍一眼。

“汪樹平呀汪樹平,你這麼年輕,美好的青春才開始,如果被高壓電打死多麼可惜!隻要你說出給你坐標的人,我不僅馬上放你出去,還會賞給你一大把鈔票!”

汪樹平不為所動。

吳友章將電棍刺向汪樹平的胸口,頂在他的心髒部位:“汪樹平!你說不說?”

汪樹平依然不動。

“你還是不說?可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吳友章話未落音,眼睛不看電棍的按鍵就胡亂地按了其中的一個,將高壓電流送進了汪樹平的心髒……汪樹平慘烈的呼號,由沉重的雷鳴變為峽穀的猿聲,最後成了流水一般的嗚咽,久久地繚繞在偵訊室陰森的走廊和鐵門鋼窗之間。

朱忱聞聲走進偵訊室,見吳友章在給汪樹平做人工呼吸,問:“怎麼回事?汪樹平開口沒有?”

阿毛說:“汪樹平永遠不會開口了!”

吳友章狼狽地站起來:“課長,我按錯了電棍的按鍵……”

朱忱狠狠瞪了他一眼:“笨蛋!”

吳友章擦擦額頭的汗珠:“不過,像汪樹平這樣至死不招供的人,誰也拿他沒有辦法!”

“是嗎?”

“他除了在臨死前本能地呼號一聲以外,在整個審訊過程中都一言不發。”

朱忱望了死去的汪樹平一眼,遺憾地說:“汪樹平一死,線索斷了!”

吳友章胸有成竹地說:“我還有辦法:守株待兔!”

以吳友章為首的七八名特務在夜呣斜巷“守株待兔”。他們有的靠在牆邊,有的躲在門後,有的扮作行人,還有一名特務坐在人力車上,裝著在等候拉客。住戶們退避三舍,關門掩窗,躲在屋內不敢出來。隻有一個不知人間辛酸苦楚的天真兒童,從沒有關緊的窗內露出半張紅撲撲的臉蛋,滴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東張西望。

一位中年人走到13號門口,探頭向內觀望,冷不防從門後衝出兩名特務,一左一右將他抓住。中年人大驚:“幹什麼?”

一名特務惡狠狠地說:“幹什麼?跟我們走一趟就會知道!”強行將他拖走。

程楓完成了手頭的工作,看著手表,想起前天下午同汪樹平見麵時,汪樹平對他說,我們後天還是在我這裏碰頭,於是離開東南日報社,到夜呣斜巷去見汪樹平。

天空陰霾昏冥,海風揚起路上的塵埃。程楓拐進巷口。躲在13號門後的阿順探出頭來,他一眼就盯上了程楓,對另一特務說:“阿三,這個人是到13號來的。”

“憑什麼?”

“憑我的眼力。沒有這點本事,還能在日本人手下混飯吃?”

“你敢打賭?”

“敢。賭一包煙。”

阿三拉拉他的手:“說定了。”

程楓從容不迫地向13號走來。

阿三為了將阿順的推斷“備案”,報告了坐在13號屋內抽煙的吳友章:“隊長,又有‘貨’送上門了。”

吳友章“刷”地站起:“真的?”扔掉香煙,掏出手槍。

阿三、阿順也各自掏出手槍,將門虛掩,隱蔽起來。

程楓走到13號門口站住,四顧無人,推開虛掩著的大門,跨進去……阿順、阿三從裏麵竄出,一左一右將程楓的雙臂緊緊扣住。

程楓冷不防被人逮個正著,嚇了一跳:“你們這是幹什麼?”

阿順質問道:“你來這裏幹什麼?”

程楓一時語塞。

吳友章從另一方向竄出,用槍管頂住程楓的胸口:“快說!不然老子斃了你!”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