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華務課特務突如其來的厲聲喝問和持槍威脅,程楓震驚了一會,但馬上又恢複常態,回答說:“我到這裏有公幹!”
“公幹?什麼公幹?”吳友章的槍仍然頂在程楓的胸口。
“采訪!”
“采訪?你是什麼人?”
程楓猛地用力掙脫一隻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本:“你們看看‘派司’,就知道我是誰!”
吳友章接過“派司”。藍色封皮上赫然印著“東南日報”四個燙金大字。
吳友章見來者是南京政府汪主席下轄的《東南日報》記者,態度頓時軟下來,他收回手槍,並向兩個部下使了個眼色。
阿順、阿三放開程楓的雙臂,站到一邊。
吳友章有禮貌地問:“程先生,您要采訪誰?”
“大名鼎鼎的朱忱先生。”
“您認識我們課長?”
“何止認識?還經常打交道呢!”
“對不起,他沒有來。在機關裏。”
“我剛才打電話到華務課,值班員說朱忱先生在‘現場’——這裏不就是現場嗎?”
吳友章囁嚅地說:“這裏是現場,唉,不是,不是現場。”
“那就打擾了!”程楓以優雅的動作整理了一下領帶,拍了拍被抓皺的西服,旋即回轉身,高視闊步向巷外走去。
吳友章陰陽怪氣地打了個手勢:“程先生,且慢!”
程楓站住,靜觀其變。
吳友章對坐在一旁的人力車上裝著在等候拉客的阿毛說:“阿毛,送程先生回報社。”然後對他耳語道:“看他是不是真的在報社工作,如果不是……”做了一個抓人的動作。
阿毛會意地點點頭,將人力車拉過來:“程先生,請!”
“那就謝了!”程楓上車。阿毛將車拉走。
阿毛拉著程楓坐著的人力車停在東南日報社門口,問:“程先生,是這家報社嗎?”
“是的。”程楓從車上下來,遞給阿毛一張鈔票,“一點小意思,請收下。”
阿毛假意謙讓一番,將錢收下。
程楓走上台階瀟灑地向阿毛示意:“再見!”
“程先生再見!”
阿毛目送程楓進了報社才拉車離去。
程楓回到記者部,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翻閱材料,但心情不能平靜:汪樹平果然不幸落到敵人手中。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劉豔興衝衝地走進記者部:“程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社長給我買了新電台了!”
坐在一角的葉煥仁,醋意十足地朝這邊瞟了一眼。
他乘人不注意,悄悄離開記者部。
葉煥仁走進一個無人的辦公室。桌上有一台電話。
他拿起話筒,撥號:“華務課嗎?”
電話裏的女聲:“是的。您是哪裏?”
“我是東南日報社。”
“有什麼事嗎?”
“我們社裏新買了一台電台,今天晚上投入使用,你們要不要派人查看?”
“謝謝您的報告,我們晚上派人過來。”
葉煥仁掛斷電話,哼了一聲,點燃一支煙,腦子裏打著如意算盤:今天晚上程楓準會利用向南京發報的機會跟劉豔在一起,老子借華務課的手,破壞他們兩人的幽會!
女話務員走進朱忱的辦公室:“報告課長,剛才東南日報社打來電話,他們的新電台今天晚上投入使用,希望我們派人去查看。”
朱忱問:“打電話的是社長嗎?”
“不是社長,是一個年輕人的聲音。”
“那一定是葉煥仁。他經常向我們反映情況。”
“課長,您跟他們很熟呀。”
“東南日報社是個‘重點’部門,我常到那裏去,幾乎認識社裏的每個人。”
“課長,您今天晚上打算派誰去?”
“到時候再說吧。”
當晚,在東南日報社二樓報務室裏,劉豔坐在新買來的電台前,頭戴耳機,手按電鍵,向南京發報。
一樓記者部裏,奮筆疾書的程楓突然停下手中筆,瞪著桌上剛整理完的材料發愣:汪樹平生死不明,坐標不知去向,情況非常緊急!隻有借用劉豔的電台向柳石老師報告,請他火速派人到澳門來……華務課偵聽室內,偵聽組長汪洋戴著耳機,正在監聽無線電波。
他忽然皺起眉頭,像是在考慮什麼問題,接著又凝神靜氣地監聽了一會。
汪洋放下耳機,對坐在一旁的女監聽員說:“阿蘭,你是不是覺得東南日報社今天發出的無線電波跟往日有所不同?”
“我好像沒有聽出來。”
“你再聽聽。”
阿蘭又聽了一會,然後說:“汪組長,你的耳朵真尖!東南日報社今天的電波跟往日確實有點不同,音質似乎比往常純淨些。”
“快去報告課長。”
“是!”
阿蘭走到朱忱的辦公室門口:“報告課長!”
朱忱問:“阿蘭,有什麼事?”
“東南日報社今天發出的無線電波的音質跟平時有所不同,要不要派人去查看?”
“是誰發現的?”
“汪洋組長。”
朱忱指示道:“阿蘭,你回去轉告你們的汪組長:第一,他對監聽工作認真負責,一絲不苟,我要表揚他;第二,東南日報社今天換了新電台,電波的音質當然跟舊電台有區別。”
阿蘭回答說:“課長,我們明白了!”
星月交輝,萬籟無聲,隻有東江縱隊情報站的屋頂天線在夜風的吹拂下,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情報站負責人柳石因為組長老肖在約定時間沒有給站裏發電報,指示報務員主動跟老肖聯係。
戴著耳機的女報務員對著電台呼叫:“我是夜鶯,我是夜鶯……”
柳石走進來問女報務員:“老肖那邊沒有信號嗎?”
這正是柳石擔心的問題。他沒回答,隻是說:“隔一段時間呼叫一次。”
“行!”
程楓拿起桌上的材料,離開記者部,上樓去將材料交給劉豔。
門邊的陰影裏站著葉煥仁,他見程楓上了樓,要同劉豔“幽會”了,閃身進入記者部,抓起桌上的電話,再次向華務課報告,催促他們派人來。
程楓推門進入報務室:“劉豔,晚上好!”
劉豔摘下耳機:“晚上好!天神巷的材料寫完了嗎?”
“寫完了。”程楓將材料交給劉豔,並在她的身邊坐下來。
劉豔翻看材料:“這麼多?”
“祁先發在天神巷被謀殺的案件很複雜,當然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
劉豔顰蹙雙眉:“報刊摘要還沒有報完,又要加上這一大堆材料,今晚按電鍵就要把我的手指按腫!”
“你可以中途多休息幾次呀!”
“多休息幾次?那我今晚就別想回家了。”
“我倒有一個主意……”
“什麼主意?說說看!”
程楓站起來,摸摸新買來的電台:“社裏買了新電台,我真想過把癮……”
劉豔想了一下,似有所悟:“哦,我明白了,你是想幫我把天神巷的材料拍發到南京,讓我中途休息?”
“是這個意思。”
劉豔有些不放心:“你說過你在大學裏選修過電訊課,但不知你現在還記不記得電碼……”
“不就是莫爾斯電碼嗎?怎麼會忘記?”程楓的口氣毫不含糊,“況且天神巷的材料是我寫的,轉換成電碼興許比你還要快一點呢!”
“那就試試看吧。”
劉豔讓程楓坐到新買來的電台前。
“我先拍發一份短一點的材料,你看行不行?”
程楓戴上耳機,拿起一份文稿,嫻熟地操作起來。
劉豔聚精會神地看著他。
程楓按電鍵的手指像是在跳舞。
阿蘭走進朱忱的辦公室:“報告課長,東南日報社的葉煥仁又打來電話,希望我們馬上派人到他們那裏去。”
朱忱說:“我知道了。”
偵聽室內,汪洋戴著耳機繼續監聽。
他突然放下耳機,對阿蘭說:“阿蘭,東南日報社今晚確實有問題,他們的報務員劉豔那種熟悉的指法突然消失了,換了一個陌生人正在發報。”
“我也聽出來了。”阿蘭有同感。
“這個人的指法比劉豔更熟練,快去報告課長!”
“是!”
阿蘭走到朱忱的辦公室門口:“報告課長!”
朱忱問:“阿蘭,又有什麼事?”
“東南日報社今晚確實有問題,一個陌生人正在代替劉豔發報。”
朱忱站起來:“好,我去看看。”
“東南日報社不是我們自己的單位嗎?這麼晚了,叫汪洋去看就行了,何必勞您的大駕?”阿蘭建議道。
“不錯,東南日報社是我們自己的單位,但這不能保證社裏的每一個人都效忠皇軍。說不定裏麵還有共諜。”朱忱眯縫著眼睛說。
“那是,那是。”
“叫汪洋繼續監聽。”
“是,課長。”
朱忱親自開著警備車,從大門急駛而出。
程楓繼續發報。他的手指歡快的動作令劉豔十分佩服。
程楓將材料拍發完畢,摘下耳機,調侃地對劉豔說:“劉豔老師,你看可以給學生打幾分?”
劉豔忘情地鉤住他的脖子:“程楓,你真行!”
東江縱隊女報務員繼續對著電台呼叫:“我是夜鶯,我是夜鶯……”
柳石站在一旁焦急地等待老肖的信息。
程楓拿起桌上的材料對劉豔說:“天神巷謀殺案本來是一件小事,由於被害人是油庫設計者而成了一件大事。”
“所以要上報南京?”劉豔似有所悟。
“對。這份材料很長,拍起來要一段時間,我怕中途社長跑進來……”程楓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社長不會來的。”
“那其他人看見了也不好。”
劉豔明白了程楓的想法:“你是想讓我到外麵幫你‘放哨’?”
“有這個意思。”程楓笑了笑,“同時你也可以在外麵溜一溜,呼吸新鮮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