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在空中飛揚繚繞。
李明秀的哀思也像青煙一樣。她想到白瑩慘遭不幸,自己的前途也捉摸不定,百感交集,悲從中來,禁不住嗚嗚咽咽地低泣著。
她將手中的一炷香插進香爐,掏出手帕揩拭眼淚。
這條手帕跟程楓提供的手帕屬於同一類型,但與白瑩咬下的手帕更相像。
嶽劍忠的眼睛頓時睜得滾圓。
莫非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嶽劍忠悄聲問韓雪:“你認識她嗎?”
“認識,”韓雪說,“她叫李明秀,是白瑩的好朋友,也是我們東亞歌舞廳的歌姬,但現在被一位老板包養了。”
“那她現在不上班了?”嶽劍忠問。
“她是‘專職情婦’。”韓雪說。
時尚歌詠隊的專場演出完畢,田芳芳對童娟說,擔任豔舞教練的餘江,自己開辦了舞蹈訓練班,教授西洋舞蹈,可以去看一看。童娟看到時間還早,就跟她一起去了。
餘江二十八九歲,身材高大健壯,眼睛深邃明亮,臉龐輪廓分明,頗具男性魅力。
他正在教學員們跳一種組合舞,四個人一組,在音樂聲中一進一退,動作整齊,姿態優雅,舞蹈的節奏像時鍾上的擺一樣。
餘江見田芳芳、童娟進來,向她倆揮揮手示意。田芳芳還了一個手勢,意思是不要停止跳舞,隨即跟童娟走到牆邊,在長椅上坐下來觀看。
這時,一位青年男子(他在白瑩的祭奠會上因表現與眾不同引起嶽劍忠的關注)突然從外麵跑進來,衝到餘江麵前,厲聲問道:“餘江,你上星期天晚上到聖瑪麗醫院去幹什麼?”
突如其來的狀況令餘江驚訝得像挨了一悶棍,說不出話。
正在跳舞的學員們都停了下來。
“你上星期天晚上到聖瑪麗醫院去幹什麼?”那個青年男子又問。
剛回過神的餘江說:“方剛,你想怎麼樣?”
餘江知道對方的名字,說明兩人互相認識。
“你上星期天晚上去了聖瑪麗醫院,第二天就發現白瑩死了,怎麼解釋?”方剛質問道。
因提到白瑩的名字,田芳芳、童娟對視了一下。
“方剛,你說什麼胡話?我上星期天晚上根本沒有去什麼聖瑪麗醫院!”餘江辯解道。
“你去過!我找你兩天了,今天才找到你!”方剛的語氣十分肯定。
“我沒有去,你看錯人了?”餘江提高了音調。
“肯定是你,不是別人!”
餘江緩和了語氣:“現在不爭論,等我上完課,再坐下談行嗎?”
“好吧。”方剛坐到椅子上。
餘江繼續教學員們跳組合舞。
童娟指著方剛問田芳芳:“你認識這個人嗎?”
“認識,”田芳芳悄聲答道,“但不熟。啊,他跟劉濤經常在一起。”
童娟回到姨媽家跟嶽劍忠碰麵時,將這個意外獲知的情況告訴了他:有人指認餘江在白瑩死前去過醫院,這個人跟劉濤很熟,名叫方剛。
李明秀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聽唱片。
門鈴響了。
李明秀坐起來,心裏很納悶:晚上八點了,還有誰來找我呢?陳所長說他在家陪老婆,今天是不會來的呀!
門鈴又響了。
李明秀關掉唱機,衝著門外喊道:“哪一位?”
門外有人答道:“是我,劉濤。”
李明秀打開門:“是阿濤呀,你今天晚上不演出?”
劉濤站在門口說:“白天已經演過了,周經理叫我們晚上休息。”
“晚上不演出的日子真是難得。”李明秀深知娛樂業從業人員的艱辛。
“是呀。你曾經對我說,你的老板有事不能來的時候,你一個人待在家裏很無聊,想找個人談談心,排解寂寞。”
“對,我說過。”
“我今天來,不會打擾你吧?”
“不會。”
“你要是忙,我就回去了。”
“我正閑著沒事幹,你來得正好。請進吧!”
李明秀將劉濤請進屋,隨手把門關上。
劉濤坐下後,李明秀提議:“我們一起喝點酒怎麼樣?”
“好主意!”劉濤很高興,但轉而一想,“隻是不知道你的老板今天晚上來不來?”
“他說今晚在家陪老婆,不能來。”
“那太好了!”
李明秀拿來一瓶葡萄酒和兩隻高腳杯,往杯裏倒了酒。兩人舉起酒杯。
“阿濤,我們在幹杯之前,你得說點什麼?”
“說什麼呢?”
“怎麼,難倒你啦?平時你不是挺會說話嗎?”
劉濤想了想:“這是葡萄酒吧,我就吟一首關於葡萄酒的詩。”
“好哇!”
劉濤清了清嗓子,用拖長的音調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這首詩太傷感了!”李明秀說。
“但這也是對當代的寫照啊!”劉濤還沉浸在詩的意境中。
“太平洋戰爭爆發,戰火紛飛,國土淪陷,田園荒蕪,民不聊生,將士們征戰沙場,拋頭顱,灑熱血,親人們在想念他們,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我們有幸生活在澳門這個孤島天堂裏,在舉杯暢飲的時候,難道不應該緬懷他們嗎?”
“經你這麼一解釋,我倒認為你選的這首飲酒詩還真有現實意義。”李明秀由衷地說。
“哎,阿秀,唱一曲怎麼樣?”劉濤問。
“行啊!”李明秀爽快地答應,“唱什麼呢?”
“怎麼?你這個歌後也為難了?”
“你知道我是從大陸來的,爸爸媽媽不幸被日機炸死,我和多病的哥哥相依為命。有一首歌叫《思鄉曲》,它的內容和我的身世相仿,我就唱這首歌吧。”
劉濤鼓掌歡迎。
李明秀唱道:
村前幾戶人家,村後幾樹桃花,爸爸和哥哥種田,我和媽媽采茶。
春天裏桃花芬芳,夏日裏小鳥歌唱。
媽媽許我長大,嫁給心愛的情郎。
誰知平地起了風波,山坡裏放了一把野火,爸爸媽媽死了,隻逃出我和哥哥。
白天乞食四方,晚上睡在弄堂,看不見我的家鄉,每日裏東飄西蕩。
李明秀唱罷,眼角閃著晶瑩的淚花。
劉濤受到她的感染,也陷入沉思中。
少頃,他才說:“阿秀,唱得太好了!”
“也許是有感而發,才唱得投入。”李明秀端起酒杯,“不說這些了,我們幹杯吧!”
“好,幹杯!”
兩人各自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李明秀在斟酒的時候說:“我們聽聽唱片怎麼樣?”
“好啊。”劉濤說。
“你喜歡聽什麼?”
“電影《古塔奇案》的插曲《秋水伊人》。”
“我也喜歡這首歌。”
李明秀找出唱片,擺放到圓盤上,然後扶正機頭,放下唱針,頓時,如泣如訴、婉轉動聽的歌聲從喇叭裏流瀉出來:“望穿秋水,不見伊人的倩影,更殘漏盡,孤雁兩三聲……”
李明秀又往兩隻酒杯裏倒酒。兩人一邊聽唱片,一邊談話、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