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班子人,他們名義上做著小買賣,但是他們賣東西的方式很特別。這班人弄點糖果瓜子、頭油花粉做由頭,專往酒樓茶肆、妓院勾欄這些富家子弟取樂處鑽營,執役侍候,獻物討賞。《金瓶梅》裏的於春兒、段錦紗幾位,就是樣板:元宵節晚上,打聽到西門慶在麗春院擺酒嫖妓,便拿著三四升瓜子兒找上門跪下:"大節間,孝順大老爹。"恰能迎合西門慶在粉頭麵前端身份耍闊氣的心態。於是"西門慶吩咐收了他瓜子兒,打開銀包兒,捏一兩塊銀子,掠在地下"。有一首《朝天子》,單道這班人行藏:"這家子打和,那家子撮合,他的本分少,虛頭大,一些兒不巧又騰挪,繞院裏都踅過。席麵上幫閑,把牙兒閑磕。攘一回,才散火,賺錢又不多。歪廝纏怎麼?他在虎口裏求津唾。"最沒有"技術含量"的應該算是閑漢了,這種人是幫閑隊伍裏的低檔貨,既沒有唱曲的技藝,也沒有奉迎的本事,就在街上閑逛,找些虛關差使混日子。比如打聽到誰家辦喜事,他們就早早上門去,幫著打雜應酬湊熱鬧;誰家辦喪事,就充當挽郎,幹號,添些氣氛。誰家老爺升了官,兒子上了榜,他們便上門報喜。總之是有吃有喝有賞錢,瞅空子還能掖著藏著搞點額外油水。
成為一個幫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吹拉彈唱,街頭巷尾,琴棋書畫,惹貓鬥狗,雖說是不能樣樣精通,但也要略知一二。像應伯爵,會下棋,會唱曲,西門慶不知道的妓女他知道,西門慶不清楚的事情他清楚。幫閑的這些人並不是始終跟隨一個主子,他們往往是見風使舵,忘恩負義,落井下石。寡廉無恥和皮厚心貪是篾片的一大特征。《夢粱錄》作者在介紹宋代幫閑漢情況時,有個總結:"大抵此輩,若顧之則貪婪不已,不顧之則強顏取奉,必滿其意而後已。"他們不僅是卑鄙,而且是無恥。因為他們不僅僅是幫閑,也要幫忙;不僅僅是圖陪著主子"白嚼"幾頓而已,還要窮凶惡極牟取私利。西門慶從何二官處接手絨線生意,向黃四、李三放高利貸,乃至給十兄弟之一的常峙節借錢買房子之類的事情,應伯爵從中都得過不少好處。
西門慶死了,這些"兄弟"們思量著如何祭奠他們的"大哥"。書中交代:話說西門慶死了,首七那日,卻是報國寺十六眾僧人做水陸。這應伯爵約會了謝希大、花子繇、祝實念、孫天化、常峙節、白賚光七人,坐在一處,伯爵先開口說:"大官人沒了,今一七光景。你我相交一場,當時也曾吃過他的,也曾用過他的,也曾使過他的,也曾借過他的。今日他死了,莫非推不知道?灑土也眯眯後人眼睛兒,他就到五閻王跟前,也不饒你我。如今這等計較,你我各出一錢銀子,七人共湊上七錢,辦一桌祭禮,買一幅軸子,再求水先生作一篇祭文,抬了去,大官人靈前祭奠祭奠,少不得還討了他七分銀子一條孝絹來,這個好不好?"眾人都道:哥說的是。
人走茶涼,西門慶剛死,他們就落井下石了,連祭奠一下死人都要算計著占些便宜。出了西門慶的門,一頭栽到新主子張二官懷裏,更可悲的是,應伯爵幫助張二官用三百兩銀子,把李嬌兒娶到家中作二房,還極力攛掇張二官再用些銀子把"第五個娘子潘金蓮"也娶回家受用。這個西門慶生前"百計趨承"的好兄弟,想不到如今卻成了破壞自己家的罪魁禍首,不知是對西門慶作惡的懲罰,還是對應伯爵等人的辛辣諷刺,或者兩者都有。
清人張竹坡評點《金瓶梅》對應伯爵等幫西門慶嫖李桂姐後散場時的一段描繪極為賞識,稱其"將十兄弟身份用力一描"。第十二回:"臨出門來,孫寡嘴把李家明間內供養的鍍金銅佛,塞在褲腰裏。應伯爵推逗桂姐親嘴,把頭上金琢針兒戲了。謝希大把西門慶川扇兒藏了。祝實念走到桂卿房裏照麵,溜了他一麵水銀鏡子。常峙節借的西門慶一錢銀子,竟是寫在嫖賬上了。"還是用書中的原話作一個結語(第八十回):看官聽說,但凡世上幫閑子弟,極是勢利小人。當初西門慶待應伯爵如膠似漆,賽過同胞弟兄,那一日不吃他的,穿他的,受用他的。身死未幾,骨肉尚熱,便做出許多不義之事。正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
6.三寸金蓮引時尚
武大每日自挑擔兒出去賣炊餅,到晚方歸。那婦人每日打發武大出門,隻在簾子下嗑瓜子兒,一徑把那一對小金蓮故露出來,勾引浮浪子弟,日逐在門前彈胡博詞,撒謎語,叫唱:"一塊好羊肉,如何落在狗嘴裏?"油似滑的言語,無般不說出來。
--《金瓶梅》第一回次日,早把春梅收拾打扮,妝點起來,戴著圍發雲髻兒,滿頭珠翠,穿上紅段襖兒,藍段裙子,腳上雙鸞尖翹翹,一頂轎子送到守備府中。周守備見了春梅生的模樣兒,比舊時越又紅又白,身段兒不短不長,一雙小腳兒,滿心歡喜。--《金瓶梅》第八十六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