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榮譽與快樂(1)(1 / 3)

麵子像是很有好幾種的,每一種身份,就有一種“麵子”,也就是所謂“臉”。這“臉”有一條界線,如果落到這線的下麵去了,即失了麵子,也叫作“丟臉”。但倘使做了超出這線以上的事,就“有麵子”,或曰“露臉”。

說“麵子”——魯迅

“麵子”,是我們在談話裏常常聽到的,因為好像一聽就懂,所以細想的人大約不很多。

但近來從外國人的嘴裏,有時也聽到這兩個音,他們似乎在研究。他們以為這一件事情,很不容易懂,然而是中國精神的綱領,隻要抓住這個,就像二十四年前的拔住了辮子一樣,全身都跟著走動了。相傳前清時候,洋人到總理衙門去要求利益,一通威嚇,嚇得大官們滿口答應,但臨走時,卻被從邊門送出去。不給他走正門,就是他沒有麵子;他既然沒有了麵子,自然就是中國有了麵子,也就是占了上風了。這是不是事實,我斷不定,但這故事,“中外人士”中是頗有些人知道的。

因此,我頗疑心他們想專將“麵子”給我們。

但“麵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不想還好,一想可就覺得胡塗。它像是很有好幾種的,每一種身份,就有一種“麵子”,也就是所謂“臉”。這“臉”有一條界線,如果落到這線的下麵去了,即失了麵子,也叫作“丟臉”。不怕“丟臉”,便是“不要臉”。但倘使做了超出這線以上的事,就“有麵子”,或曰“露臉”。而“丟臉”之道,則因人而不同,例如車夫坐在路邊赤膊捉虱子,並不算什麼,富家姑爺坐在路邊赤膊捉虱子,才成為“丟臉”。但車夫也並非沒有“臉”,不過這時不算“丟”,要給老婆踢了一腳,就躺倒哭起來,這才成為他的“丟臉”。這一條“丟臉”律,是也適用於上等人的。這樣看來,“丟臉”的機會,似乎上等人比較的多,但也不一定,例如車夫偷一個錢袋,被人發見,是失了麵子的,而上等人大撈一批金珠珍玩,卻仿佛也不見得怎樣“丟臉”,況且還有“出洋考察”,是改頭換麵的良方。

誰都要“麵子”,當然也可以說是好事情,但“麵子”這東西,卻實在有些怪。九月三十日的《申報》就告訴我們一條新聞:滬西有業木匠大包作頭之羅立鴻,為其母出殯,邀開“貰器店之王樹寶夫婦幫忙,因來賓眾多,所備白衣,不敷分配,其時適有名王道才,綽號三喜子,亦到來送殯,爭穿白衣不遂,以為有失體麵,心中懷恨,邀集徒黨數十人,各執鐵棍,據說尚有持手槍者多人,將王樹寶家人亂打,一時雙方有劇烈之戰爭,頭破血流,多人受有重傷。”白衣是親族有服者所穿的,現在必須“爭穿”而又“不遂”,足見並非親族,但竟以為“有失體麵”,演成這樣的大戰了。這時候,好像隻要和普通有些不同便是“有麵子”,而自己成了什麼,卻可以完全不管。這類脾氣,是“紳商”也不免發露的:袁世凱將要稱帝的時候,有人以列名於勸進表中為“有麵子”;有一國從青島撤兵的時候,有人以列名於萬民傘上為“有麵子”。

所以,要“麵子”也可以說並不一定是好事情——但我並非說,人應該“不要臉”。現在說話難,如果主張“非孝”,就有人會說你在煽動打父母,主張男女平等,就有人會說你在提倡亂交——這聲明是萬不可少的。

況且,“要麵子”和“不要臉”實在也可以有很難分辨的時候。不是有一個笑話麼?一個紳士有錢有勢,我假定他叫四大人罷,人們都以能夠和他扳談為榮。有一個專愛誇耀的小癟三,一天高興的告訴別人道:“四大人和我講話了!”人問他“說什麼呢?”答道:“我站在他門口,四大人出來了,對我說:滾開去!”當然,這是笑話,是形容這人的“不要臉”,但在他本人,是以為“有麵子”的,如此的人一多,也就真成為“有麵子”了。別的許多人,不是四大人連“滾開去”也不對他說麼?

在上海,“吃外國火腿”(指被外國人所踢)雖然還不是“有麵子”,卻也不算怎麼“丟臉”了,然而比起被一個本國的下等人所踢來,又仿佛近於“有麵子”。

中國人要“麵子”,是好的,可惜的是這“麵子”是“圓機活法”,善於變化,於是就和“不要臉”混起來了。長穀川如是閑說“盜泉”雲:“古之君子,惡其名而不飲,今之君子,改其名而飲之。”也說穿了“今之君子”的“麵子”的秘密。

你看那紅的,黑的,白的,青的,喜笑的,悲哀的,目眥怒得欲裂底麵容,無論你怎樣褒獎,怎樣棄嫌,他們一點也不改變。

麵具——許地山

人麵原不如那紙製底麵具喲!你看那紅的,黑的,白的,青的,喜笑的,悲哀的,目眥怒得欲裂底麵容,無論你怎樣褒獎,怎樣棄嫌,他們一點也不改變。紅的還是紅,白的還是白,目眥欲裂底還是目眥欲裂。

人麵呢?顏色比那紙製底小玩意兒好而且活動,帶著生氣。可是你褒獎他底時候,他雖是很高興,臉上卻裝出很不願意底樣子;你指摘他底時候,他雖是懊惱,臉上偏要顯出勇於納言底顏色。

人麵到底是靠不住呀!我們要學麵具,但不要戴他,因為麵具後頭應當讓他空著才好。

我驚奇:一事無成的我竟也做了一件大好事。

天堂在心中——任皚

去年春節,我回到了老家、黃河入海口處一片荒原上的那座小鎮。大年初三的下午,忽然一群陌生但很精神的青年找到了我。他們的年齡都比我要小幾歲,二十二三的樣子。他們問我:“你是馬利軍老師嗎?”我很是驚詫,我啥時候成老師了?但他們叫我的名字是對的,於是就請他們坐了。他們便各自報了姓名,又提起了多年前那個寒假、那個小鎮中學的補習班,我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