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之後,我聽到有人說:“死亡是絕對安全的事情。”母親臨終前,在我和她共處的那幾個星期裏,我便直覺地感受到了這一點。她的身體逐漸地改變,然後衰弱。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她很安全。最後她不能再說話了。我們總是用輕柔、肅靜的語調說話,所以家裏變得靜悄悄的,甚至有種廟宇或是殿堂的氣氛。
她的病床、藥物還有她本人部被移到客房去了。一天24小時都有護士在值班。有時我會避免進去看她,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平常在這種時候,我們會有一些瑣碎而不自然的閑聊,可是此刻這樣的閑聊似乎有些卑俗。在如此令我恐懼的事件之前,無意義的閑聊讓我作嘔。
有一天下午,我走進她的房間,然後坐在她的床邊。我的母親是個優雅而有魅力的女人。她看起來是那麼地平靜,她靜靜地躺在床上看著我。我也看著她,我握著她的手。她已經沒有力氣了,可是我卻可以感受到她輕柔地抓著我的手。我凝視著她晶瑩的藍眼睛。我一直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變得愈來愈深,愈來愈深。我們的眼神相交,在接下來的半小時內,我們的眼神部沒有離開過對方的身體,我們就坐在那裏互相凝視著。我不斷地回顧,一直往她的靈魂深處看去。
這就好像穿越隧道,直到她靈魂的中心。忽然,在母親衰弱的身體深處,我發現了一個事實——我的母親,她的愛、她的關懷、她的養育之恩,還有她的同情心,這一切都無比燦爛地閃耀著。我們之間的藩籬都被她所散發出來的光芒所融化。我察覺到在她的身體枯萎的同時,她的靈魂卻變得更為堅強而有力。
她握著我的手。她一邊抓著我的手,一邊輕輕地點了兩三次頭。那時我們雖然沒有彼此交談,可是我知道,該說的話,我們都已經說了。這樣很好,她也很好。我們彼此深愛著,我們彼此完全尊敬。對於這些年來,我們所共同分享的愛,我們的心裏充滿了感激。她會堅持下去,我也會堅持下去。我們所共同保存的記憶也永遠不會消失。因為這一天,在她的房間裏,我們已經共享了永恒的光輝。
我感覺淚水流了出來,不過這是敬畏的眼淚,而不是悲傷的眼淚。我知道這一點,因為我已經願意克服我的恐懼,無視她身體上的殘缺,看到她的靈魂深處去,我可以更清晰地看到她,也比以往更親密地接觸到她。
幾天後,她去世了,那是一個美麗而平靜的星期天下午。燦爛的暮色將屋子籠罩在金色的光輝裏,溫暖的和風撫慰著我們。我們家充滿了祥和氛圍。父親、我的兩個姐妹,還有我,握著彼此的手,圍在母親的床邊,向她吻別。接著我們彼此擁抱,這或許是我們全家第一次如此擁抱。我們的頭抵在一起,輕輕地哭泣。過了一會兒,我們悄悄地走到屋外去,太陽幾乎已經下山了。我看著夕陽的餘暉,忽然想到一件我從來沒有注意過的事情。夕陽的光輝是最燦爛的,雖然太陽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之外,它卻從來也沒有死去。
我母親也是這樣。她跟太陽一樣,消失在視線之外。可是我知道她永遠跟我在一起,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時刻。
我看著我的家人,很驚訝於彼此間的親密感情,此刻我們所感到的驚奇與悲傷已經將隔離家人的牆壁給融化了。在這一刻,怨恨、微不足道的怒氣與責難全都溶解在我們彼此的愛裏,我們合而為一。我母親在付出她的生命的同時,也讓我們全家人可以親密地團結在一起。我們既感到悲傷萬分,也同時感到喜悅無比。
倘若想成功地度過老年時期,老年人應具有強烈的愛好,而且其活動又都恰當適宜,並且不受個人情感影響。
論老之將至——盧梭
盡管標題如此,可這篇文章真正要談的卻是怎樣才能不老。在我這個年紀,這實在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仔細選擇你的祖先是我的第一個忠告。盡管我的雙親皆已早逝,但是考慮到我的其他祖先,我的選擇還是很不錯的。當然也不可否認,我的外祖父六十七歲時去世,正值盛年,可是另外三位祖父輩的親人都活到八十歲以上。至於稍遠些的親戚,沒能長壽的隻發現一位,他死於一種現已罕見的病症——被殺頭。我的一位曾祖母活到九十二歲高齡,一直到死,她始終是讓子孫們感到敬畏的人。我的外祖母,一輩子生了十個孩子,活了九個,還有一個早年夭折,此外還有過多次流產。可是在外祖父去世之後,她馬上就致力於婦女的高等教育事業。她是格頓學院的創辦人之一,力圖使婦女進入醫療行業。
我的外祖母總愛講起她在意大利遇到過的一位麵容悲哀的老年紳士,她詢問他為什麼而憂鬱,他說他剛剛失去了兩個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