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玨打發走鄺賦生,催促丫鬟收走了滿桌的殘羹,便是什麼也沒吃地回到了院子裏。
想起剛才嶽父大人那張不滿的臉,又將孟懷仙說過的那席話在心裏悄悄的過了一遍兒,才覺得安心。他原本是打算開春以後再辦喜事的,可孟懷仙的肚子怕是等不到這一時,隻有提早成親才能堵住這悠悠眾口,那麼,就照孟老爺的意思辦唄!
鄺賦生還了銀子,剛好可以補上這個聘禮的缺,就算沒收回杏林長哄嬌妻開懷,也差不多夠了。鄺家裏就這點能耐,真要和他玩上了,還不知要輸得多慘。
他神清氣爽地吸了一口氣,將方才鄺賦生看向孟懷仙的驚豔全數化成了自己臉上的得意。
陳青樹還站在那棵樹下,一見他來,便向著這邊招手。
納蘭玨自己高興想心事去了,任其叫了幾次都沒吭聲。
陳青樹無奈,隻好舉步迎了上來,走到納蘭玨跟前將他攔住。
納蘭玨給他紮紮實實地嚇了一跳,懷著一臉的不快,道:“陳兄居然還在這兒?”他這句話裏原有些厭煩的意味,可不知怎的到了陳青樹耳朵裏就變味了。
他的臉莫明其妙地紅了一會,才恭聲道:“在下別無所意,隻是想向公子打聽一個人。公子早年常在宮中走動,可聽說過一位姓孔的太醫?”他好像有點緊張,說話的時候,嘴角繃得緊,發出來的聲音很硬,明明沒有結巴,卻有些磕磕碰碰。
納蘭玨身形一滯,驚訝回頭:“你問這個做什麼?難不成你懷疑尊師是宮中太醫的傳人?”
陳青樹也不瞞他,隻低聲應了個字:“是。”
納蘭玨這才偏轉了身子將他細細打量。
以前他也不是沒留意過,隻不過那時候他看人,總帶著幾許醋意。
陳青樹的外表文靜篤實,為人處事也都厚道,兼有杏林世家嫡傳弟子的好名聲,鄺家對他便是抹黑得再厲害,也沒法替代他在鎮上居民們心中的重要位置。
謠言止於智者,陳青樹的不辯解,反倒給了人看清事實的契機,到了今日今日,隻怕再不會有人相信鄺家的一麵之辭了。
作為一個愛吃醋,占有心超強的丈夫,納蘭玨壓根就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與這麼個內外兼優的人混在一處,他不是怕綠帽子扣下來躲不掉,而是怕孟懷仙哪天一走就不回頭了。可是現在,他知道了,孟懷仙表麵上與陳青樹那些不清不楚的傳言,不過都是外麵人的胡亂推測,而她與陳大夫真正的身份關係是,師妹和師兄。
陳青樹初見孟懷仙的反應是怎樣,現在又是怎樣,便已是最好的證明。他定然是一早就知道了師妹“借屍還魂”的內幕,才能裝作大度與孟家“冰釋前嫌”。這就能很好地解釋,為什麼一心想找鄺家報仇的人,會與孟家走得那樣近。
以前的納蘭玨看陳青樹,總是三分提防,六分激賞,還有一分防備,直到今天,這種複雜的心情才得以好轉,他答道:“太後身邊,確實曾有過一位姓孔的大夫,隻是他早已辭官歸田,行蹤杳然,論其年歲,隻怕如今已經……陳兄究竟想說什麼,不妨直言……”
陳青樹眼前一亮:“如此,請恕在下鬥膽。在下是想問問納蘭公子,宮中是否有太醫,能夠以瞞天過海的手法以補藥的藥性配出害人的方子,在下素知宮中妃嬪爭鬥慘烈,如果說……”如果說宮中太醫能配出這樣惡毒的方子,便可殺人於無形,而奪權謀位,亦不在話下。
那天他親眼看見顧逢春從鄺賦生新納的姨娘手上買到了《菟經》,而鄺家人不懂醫理,這本藥經十之八九出自於孔家之手,也就是說,金仙鎮上的醫學世家,其實就是宮中那位聰明絕頂的太醫傳人。
當初他也以為孔倩是中毒而死,他想了很多方式接近屍體,甚至想開棺驗屍,最終卻都打消了念頭。他隻是個大夫,並不是仵作,在此之前,他也沒有療毒的經驗。他曾推測過兩種可能,要不師妹就是中了一種看不見驗不出的毒,要不就是被鄺賦生活活逼死了。
他從來沒有意識到是藥就三分毒,補藥亦是可以成為毒藥的。
納蘭玨之前也在納悶,哪個濟世救人的會如此歹毒,竟然別辟蹊徑,用補藥來害人,直到經過陳青樹一句提示,他才領悟。
孔太醫當初身處的局勢境地,根本由不得他去選,他隻是個大夫,配藥紮針,本就是每日必行之事,他常年出入宮闈,想借他之手斬除眼中釘肉中刺的人,實在不少。而他編出這樣一本毒經,其用意不過是在自保。
這樣的方子,普通人是看不出來有何不妥的,而他卻能借這樣一本書,置身世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