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性敏感造就了杜美的多心眼兒,她一般不主動和人結交,下班獨自回家,晚上懶得做飯,多是吃中午的剩飯。有時候幾塊糕點,一袋酸奶便算作晚餐,連自己也覺得是虧待了自己。帶著一些委屈的情緒打開電視,調到公共頻道,“北城新聞”中正好有馬慶新的圖像,領著人在基層檢查行風建設,杜美看他揮動手勢的樣子,猜想他又在引用毛主席的詩,不知是《送瘟神》“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三河鐵臂搖。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還是《反第一次大‘圍剿’》“……二十萬軍重入贛,風煙滾滾來天半。喚起工農千百萬,同心幹,不周山下紅旗亂。”……因為常和陶麗蓉閑話,聽陶麗蓉說:“慶新最喜歡《毛澤東詩集》。精裝的、普通版的,他見了就買。讀的時候都要洗淨手。”聽得次數多了,杜美便在沒事的時候,翻看了幾首,並且還默記了幾首。但她不是那麼喜歡這些詩,覺得口號語氣重,不能有感性上的呼應。可能這就是代溝。
看完新聞,衝個澡,躺床上,抓起枕邊的一本杜拉斯著的《塔吉尼亞的小馬》,隨手翻,“‘所有的愛情,都是一種愛逐漸消失的過程’,這的確是深深的無奈,然而,最深的痛楚莫過於曾經相愛的彼此都意識到這樣的無奈終究是一種必然,或許,正如雅克所說,‘世界任何一種愛情都不是完美的愛,誰都無能為力’”……正讀得入迷,昊天又有電話打來,開口就問:“老婆,誰和你在?”
“誰會和我在?黃臉婆一個。”杜美有些不悅。
“你猜我今天碰到什麼好事兒了?”昊天聲音裏透著亮音,一點兒都沒注意妻子的不滿情緒。
“猜不出來,什麼好事?”
“那位台灣畫商出資,要幫我在美術館辦個人畫展。”
“他那麼好心,可有附帶條件?”
“人家隻是欣賞我的畫。畫展結束後,全部帶回台灣收藏。”因為激動,昊天語速更快。
“他給錢嗎?”杜美首先想到的竟然是這個很俗又很實際的問題。
“一幅八百。主要是人家幫辦畫展。你知道美術館辦一次畫展要多少?至少也得十五萬。還不包括請記者的費用,發的紅包和紀念品。如果畫展辦得成功,能有更多的人欣賞我的畫,會給以後的發展帶來更多的機遇。錢不錢是小事。你幫我拉的讚助怎麼樣了?我準備同時出個畫冊。”這就是吳昊天。剛說了錢是小事,又讓老婆拉讚助。
杜美也不見怪。她一直當丈夫是“天才”。而天才都是有些怪毛病的。杜美告訴丈夫,高速公路管理站給了兩萬。另有種子公司和一家煤礦全是陶麗蓉幫聯係的,已經打了招呼,沒顧上去,前段時間,陶麗蓉家發生了好多事,有些不好意思和她提了。
“有什麼不好意思,咱們不是鄰居嘛。給她些回扣不就行了?”昊天滿不在乎。
“什麼回扣?人家會要?好像人家幫忙是為了回扣。真是的!”杜美莫名地火了。
“老婆,別動氣。長皺紋。算我說錯了。你看著辦。”
隔了這麼遠,杜美也懶得和他計較,遂解釋說,陶麗蓉隻不過是愛惜人才。咱這兒真正懂畫,真正堅持數十年作畫的人不多。你這幾年在公益活動中捐贈了不少畫,有些影響。她看你是個人才,才肯幫你的。老天可以作證,杜美說的全是真的。有一點她不想明說,那就是作為電視台的資深記者,又負責“周末文藝”欄目版,在北城很多人特別是很多文化人眼裏,杜美也算個人才。
陶麗蓉一向是把杜美當人才的。曾在好多公開場合提起過。陶麗蓉雖然有那麼一點點的俗,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愛慕虛榮,但她本性善良,曆經歲月煙塵從未改變。所以,杜美對她的感覺是:友愛多於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