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流年(1 / 3)

上帝在雲端,隻眨了一眨眼,最後眉一皺,頭一點……

流年,留念。越來越覺得,今天記錄昨天,明天記錄今天,這樣日積月累,也許等到有一天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回過頭來看,會明白自己,自己當初為什麼來到這裏——這個地方叫做生活。

在南開的第一年,是在迎水道。這個地方我離開以後,從來都沒有回去過。沒有什麼原因,就像是走了一段路,一定要返回去看看是怎麼走過的嗎?既然已經走過來了,回頭看當時,不過是爬山到了山腰,偶爾回過頭去,腳下那麼多密密麻麻的深深淺淺的腳印,可是不必下山再爬一次了。

校區給我最初的印象已經不怎麼記得了。但是“迎水道”這個名字第一次聽到,覺得很獨特。迎水道,在昔日的九河下梢、今天的缺水工業城市——天津——迎接著水的到來。很有詩意,但是真正踏上了,才知道不是那麼回事。看起來髒、亂、破,仿佛是角落裏被城市遺棄的孤兒。校區簡直是在落後地區的農村,而不是曾經輝煌一時的大城市天津。我就這樣來了。看著這一切那麼名不符實,隻有苦笑。苦笑過後,就是應該微笑著開始新的生活了。生活的點滴漸漸彙成涓涓細流,滲透,滲透進血液裏骨髓裏,流淌,流淌,緩緩地滲透流淌。

校區緊挨著迎水道立交橋。橋上有記載,說是建造當年創造了一個天津市的紀錄。當時看這記載的時候,是住在那裏半年以後,已經比較熟悉環境了,身後是橙紅色的太陽,是在一個橙紅色的黃昏,黃昏裏有密集的各色的花朵,夕陽下花朵裏我開始眩暈,站在那裏不停地驚訝:這麼普通,竟然是……原來看起來平常的東西,其實可以是不平常的,可以是被銘記的。立交橋上層是鐵路,應該是專門運煤的。白天晚上,都會有火車隆隆地經過,長長的嘶鳴,像一些被虐待的動物那樣,奇異地扭曲的,精疲力竭的聲音,平白無故給人一種難以言表的震撼。住在校區的第一個晚上我就聽見了那樣的長鳴。從窗戶往外看去,清清楚楚的是貨車,忽然悲從中來,覺得那是從家鄉開出來的,可以一直開到山海關外那些塞外荒涼的地方去。當時父親剛剛走,我第一次身在異鄉為異客,舉目無親。望著窗外密集的燈火獨自在床上輾轉反側,聽見了火車聲,更加想家想父親了。後來每一次聽到都有這種感覺,悲傷的程度減輕了些,但仍然可以覺出那種苦楚。有時候甚至想,自己簡直可以爬起來跳上火車,乘著一直回家去。這樣想著的時候,思想明顯就跟著轟隆隆的火車,一直跑到遙遠的寒冷的所在了。火車的長笛,不知道攪碎了我多少個夜晚的夢,夢醒的時候,連心也被攪得粉碎了。

校區門口是94路車站,冬天下雪的時候,夏天冒煙的時候,都可以看見稀稀落落等車的人。那時候去和平路買東西每次都是坐94路,到中心廣場。常常在車上為人讓座,無比驕傲地說自己是南開人。有一次坐車坐反了,想要從本部回校區,結果坐到了中心花園也沒有下車,兜了一個圈子又坐了回來,算作是短途的免費旅遊——尤其是當時對天津還不熟悉。趴在車窗上,看著什麼都是新奇的,再不好看的也有其好看的地方。很多次都是夜裏回來,八九點鍾的時候,燈火都掌起來了,空氣中有各種各樣的氣息。夏天小餐館門口馬路餐桌屢禁不止,紛繁雜亂,是放大了的生活,縮小了的社會。

學校也是社會。本科生,高職生,自考生,滿眼裏都是人,甚至戀愛接吻,也難找到僻靜的地方。上自習要占座,讓人十分受不了。住在4宿,條件不怎麼好,惟一好的是樓後有一大片空地,還有水。可惜的是空地是巨大的垃圾場,而水裏麵全是垃圾漂浮在上麵。水的顏色是灰蒙蒙的綠,間或閃現著華麗的肮髒。很多個下午都是在那裏度過的,走來走去,讀書。可能是因為太髒,所以少有人來。遠遠地看見水邊是女生的3宿。偶爾也有女生在對麵的小樹林裏,很美的風景。那些下午有時候看看書,有時候看看人,沒有什麼可看了,就看看垃圾和汙水,沒有覺得特別髒得不能近身,反而看得津津有味。那裏的垃圾真是名目繁多,經常有白發的老人拿著棍子在大垃圾堆裏翻來翻去,翻出什麼來就小心翼翼裝進袋子裏,非常謹慎認真的動作,令人肅然起敬。西南角上有一個偏門,鐵門,天好的時候總是有孩子從那裏鑽進來踢球。有時候水裏漂著隻足球,孩子們圍在那裏,想盡辦法去撈它。這些都是在下午看到的。陰冷的天氣裏,我會走到那扇平常不輕易開啟的門後,兩隻手摸著鐵欄杆,試著幻想自己是牢獄裏的囚犯,絕望,無助,可能是當初受了一些打擊後沮喪心情的反映。難得開的門若是開了,就是有卡車開進來裝垃圾,垃圾場裏立時飛揚起黃色的濃煙。黃昏的時候有老人推著燒餅煎餅果子的車子,孤獨地等待他的顧客。他不知道身後有人在看著他,懷著多麼寂寞的蕭索的心情。離開校區的時候,垃圾場正在清理,3宿後麵已經有草坪和石凳了。據說那水池是有一個名字的,叫做友誼湖,當時也在修整,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似乎一切都是越來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