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穩守墳
疇昔李生的父親以乞討為生一直到壽終。他說自己的命運也乖蹇。李生老漢說話慢,走路不快辦事穩,為人處事老老實實,因而村裏人稱他老穩。
老穩一生勤勞肯幹,一年四季不著閑收入雖不可觀,但老伴過光景精打細算,日子過得還算滋潤。那年蓋起了三間磚木結構的起脊瓦房,雖算不上好房,然而在村裏也是屈指可數的新房子。迄今村裏人還是原始時代的山洞窯鋪。
老穩年過滿把手但沒兒沒女,屋裏冷冷清清總覺得不是滋味。一日他與老伴說:“沒根沒後的咱倆先走的容易後走的難,到時連個燒紙進香的人也沒……”
老伴一聽就像五雷轟頂,因為她所生的獨生子早夭,再生的希望沒了——她已做了節育手術,所以提起無兒無女的話來,就像刺她的心割她的肝。而此時此刻的她連反應也沒,癡呆的模樣如傻子。她慢慢地清醒過來,睜大眼珠看著他聲音那麼低沉,說:“這……這……這是……我的罪過……”她說著向前走了一步,緊抓著他的手兩眼盯著他似乎是向他請罪。“老穩……是我害……你……是我的罪過,也是你的命運。”她哭了,哭得那麼沉痛,停了一會兒她又說:“我後走你先走行嗎?”
他見她的神態就後悔不該與她說那些,使她受不了——她所忌諱的話。他從內心裏責備了自己。於是上前緊緊地抓著她的兩手自言自語地說:“唉,你呀自尊心太強……”是的她是多情多義之人。是老穩出外打工引回來的外地人,姓甚名誰沒人問過。老穩稱她“老伴”,人們則稱她老穩的“老伴”。
一日天還沒有亮,老穩照例早早起床去轉街溜巷拾糞。一出大門隻見緊挨門邊擱著個大紙箱。他忙伸手去摸,“嬰兒!是個小生命活著呢!”老伴聞聲跑出來,問:“你說啥?”他沒有回答,趕忙撥開包裹從嬰兒的腿叉摸揣,高興地嚷道:“是個男娃兒!是……”但他還有點不相信自己的手反複地去摸。被他的涼手觸動的嬰兒就“哇哇”地嚎吼起來,聲音是那麼洪亮而有力。
老兩口是那麼高興激動,她二話沒說就興致勃勃地將嬰兒抱回了家。
回到家裏老穩說:“咱還沒給孩子取名兒呢。”老伴瞟了他一眼笑了,說:“早起好啦,叫長命好不?”老穩嘿嘿笑了,說:“好啊你真會起,起得好名正言順叫長命,長命百歲有福氣。”老伴接著說:“正好今日是十月初八,古人將生在每月的初八、十八、二十八日定為上天曹奶奶收取民間禮品的佳日,待會兒我就上廟去殺公雞、燒香、掛帆祭祀……”
老穩說:“好,就這麼著。”她臨出門吩咐說:“你呀別撂下長命外走嗯?”老穩點點頭。她邁著輕盈的步子一溜風似的去了。
老伴讓老穩進城買回了奶粉、糖,以及新布、新棉花……她麵前放著剪刀、尺子、縫衣線等,給兒做了尿褲、小被、小襖……應有盡有。老穩爬在炕的那邊仔細地端詳著兒的長相,說:“從此你的心病沒了。”她笑著說:“人留兒孫草留根是天性呀!”他說:“你說對了此為人間之常情。”倆人相視著會心地笑了。
光景過順一順百順。老兩口變成了三口之家,精神愉快身體健康。日月如水流長命已滿一歲。胖乎乎的他令人愛慕:兩隻小眼睛眨巴著是那樣的有神,他跌跌絆絆地學著走路,咿咿呀呀學著說話,母親照護完走路又去誘導說話,忙不迭。老穩說:“你照護孩子我做飯。”此時此景正是“老婆是人家,孩子是紅家。”
這喜氣洋洋的三口之家,常常有村人來串門,真是人來人往。“老穩家!長命吃胖啦!”“呀!你們倆真是人好心好命好光景好……有兒的不算窮,沒兒的窮斷根;這人家好過的日子在後哩……”
老穩對串門男女的吹捧有點不好意思,他們盡管是饒舌之閑,然而他卻連連點頭示意,表示讚賞。
老穩自收養了長命,一家三口光景過得順心而歡樂。然而好景總是不長,長命剛兩歲突然高燒不止,不睜眼、不吭聲,不睡、不吃、不喝,成天迷迷糊糊不省人事。
老伴呢,被驚傻了:成天兩眼淚汪汪的瞅著他,觀看著孩子的眼神麵色,她害怕,她認為自己命賴,克兒克女永遠無後,是天生的孤獨者,她的淚已流沒了……
老穩呢,他畢竟是個男子漢,清楚長命是不治之症,自己又沒錢,錢從哪裏來呢?還不是指望那些小片地,風調雨順的好年景將夠糊口,天旱少雨連口也難糊。為了給兒子治病村裏村外跑遍了,得到的結果隻是兩個字:“白跑”。他不忍心眼巴巴看著孩子離去,隻好將三間房做抵押,向全村人集了兩萬元到大城市去醫治。
山路崎嶇難行,他背著兒子進了縣城,經醫院檢查說孩子是少見的腦膜炎。因沒及時治療,能不能治愈還是未知數。經醫院多方治療效果不佳,又轉到市裏,因時間的延誤搶救無效而去世。
人、錢、房三空。巨大的打擊讓原本不多說話的老穩,更少言寡語。他這輩子除了靠自己隻可去靠老伴,與老伴相依為命。
老伴也想兒想得整日以淚洗麵,不思食徹夜難眠。那一日老伴身子突然有點發抖,老穩心裏害怕起來。但老伴說:“別怕我不會死的,因為我的罪過還沒滿,死了我誰去受罪呢?”
鄰居們三三兩兩地進來,都抱著惻隱之心,七嘴八舌、千言萬語地安慰,要老兩口堅強一點,不管有多大的災難,日子還得過下去。
老伴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是個要強的人,經鄰居們的勸解,決心要順其自然地服從命運的擺布。於是她咬緊牙關,讓丈夫攙著下地走了幾圈。正在轉悠鍛煉之中,忽然從遠方飛來幾隻黑身白頭不知名的鳥兒“呀呀”地叫個沒完。老穩撿石塊擊跑,它們卻又返了回來繼續吵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