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心初穿一身灰巴巴的長袍,戴著大鬥篷,灰頭土臉地和馮天恪一同坐在馬拉板車上。
馮天恪心如亂麻,都在想些撓頭之事:那日馮天恪混在眾弟子中成功突圍,藏匿在碼頭。誰想那巨武將軍邱天恨在王都之內眼線甚多,很快便找到馮天恪。章心初本不願意先行離開,執意要等父親。但邱天恨解釋道,若此刻不走,將來章炎脫險,還要回頭過來找你,反倒累贅。好說歹說,方讓馮天恪護送章心初先走。其實邱天恨心中十二分清楚,這個女孩多留在王都一日,便是一日的禍患,若不送走,必累及自身;若是殺了這個女孩,這南淵國王倒行逆施,多行不義,說不定哪日失勢,也會牽涉自己,不如做這個人情,將來也好周旋。於是馮天恪與章心初方能結伴出逃。
章心初偷眼看了看這駕車的馬夫。這馬夫身材高大,肩寬體闊,臉上風塵色甚重,數道刀疤縱橫,看起來凶悍至極。馬夫背後靠著一個老婦,皺紋撲臉,宛如一張發皺的爛桔子皮。兩人看起來都不麵善,但要前往北境之地此刻卻極不便找車。章心初和馮天恪無法,隻能硬著頭皮上了這唯一一輛朝邊境出發的板車。
章心初心中思念父親哥哥,默默看著沿途荒涼的景色,更加上車夫長得凶煞,心中膽怯,自是一路無話。馮天恪也頗為理解,對這個女孩頗為殷勤周道,時不時噓寒問暖。倒不是因為兩人名為主仆,卻是因為這女孩生得貌美,他心中早有幾分愛慕。眼見從日出趕到日落,馮天恪還是硬著頭皮問駕車的馬夫,“師傅,到北境之地還有多遠?”
那車夫並不答話,還是那臉長得桔子皮一般的老婦顫顫巍巍地回應,“闕月國的邊陲小鎮明霞裏就在前頭。你們要去的北境之地,還遠著呢。若從南淵國出發,途經南方十三國中的闕月、石方、六芒和大、小石象國(男尊女卑、女尊男卑);此後還得從東方出雲和白鶴國借道,方能到達。旅程差不多需要三個月。”
章心初一聽,心中更加煩悶不已,加上臨近鎮口,馬拉的板車行在顛簸的石階小道上,咯噔咯噔直響,搖搖晃晃,差點吐了出來。還好,終於聽見一聲——“籲!”
馬車夫一拉韁繩,回頭對坐板車的人說,“到了,到了!”
章心初如逢大赦,跳下車深呼一口氣,一股桂花香味塞得鼻子滿滿,不禁歎道,“好香!”
馮天恪取了行李下車,付了車錢,這才細細一聞,說道,“這是明霞鎮特有的桂花塗料香味。”
章心初“嗯”了一聲,隻見眼前零零散散錯落了幾十幢兩三層的小木樓,一溜白色的灰岩石圍牆。寒秋似乎還沒來到小鎮,新綠色的植被將整個鎮子裹了個嚴實,而冷鐵木建造的房子則被桂花塗料染成了湖藍色,用於建築圓木雖然被切成塊段,但似乎仍然水分充足,在孕育著新生命,不經意間就能發現上麵線頭一般冒出的嫩綠色的枝芽。這股動人的綠意,把小鎮修飾得仿若同傳說中的精靈地界。
鎮門口豎了一塊巨大的木製公告欄,橫七豎八地貼著幾張白紙。
章心初知道,國家大事或是新聞一般都會貼在上麵,本想打探一下父親的消息,剛靠近那公告欄,就發現上麵居然有自己的畫像,知道是飛鴿傳書送過來的通緝令,於是拉下鬥篷轉身就走。
突然,聽到身後有個人在一個字一個字念,似乎讀書不多,還有些結巴,認字很艱難“逆賊、賊、賊,章——炎被就什麼正法,懸、懸、懸什麼、什麼首,什麼什麼——”
旁邊有人聽不下去,糾正道,“逆賊章炎被就地正法,懸首示眾!”
章心初突然一聽,頓覺晴天霹靂,整個人呆住了許久,半響才感到兩行滾燙淚水,不自覺地奪眶而出,每一滴淚珠都仿佛是被燒沸到幾千度的鋼水,灼燒得皮膚噝噝作響,在臉上、在胸上,在心上灼燒出千萬個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