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3)

再醒來的時候,我已躺在了鎮人民醫院的床上。我睜開眼,看見了我爹邵士喜。我爹一臉的欣喜,眼淚汪汪的看了我半天,然後興奮地衝到樓道裏去喊,大夫、大夫,合作醒過來了。我爹隻喊來了一位護士,護士很抱歉地對我說,邵鎮長,大夫都下班了,你醒過來,真好。我問她,值班大夫呢?護士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出去了,剛剛出去。我說,我沒撞壞什麼地方吧。護士說,隻是腰上有些輕微的擦傷,沒事的,可能你的頭撞在石頭上了,腦震蕩,不要緊的。恢複一段就好了。邵鎮長,你真是不幸中的萬幸。我大概笑了笑,笑得也很難看,因為我看到護士臉上充滿了恐慌。我說,撞死也罷了。護士嚇得退了一步,忙說,邵鎮長,你怎麼這麼說呢。鎮上的人都說你是一個難得的好官呢。都說,除了鎮政府門口那對石獅子,就數你清廉了。我說,你千萬別這麼說,小心有人給你穿小鞋。護士狠狠地“哼”了一聲,說,我又不準備升官發財。說著,她摸了摸我的額頭。我感覺到她的手很暖和,很溫柔。

鎮長兼黨委書記郭宏達是我醒後的第二天上午來醫院的。他人還沒進病房,聲音便在外麵“隆隆”地響了起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一邊嚷著一邊被幾個人擁了進來。他滿臉的笑容,好象接受村幹部們的歡呼一樣。他慢騰騰地挺著肚子走到我的身邊,他伸出手來想和我握一下的,可我沒從被子裏拿出自己的手,他尷尬了,便坐在了醫生搬過來的椅子上。他依舊對我微笑不止,他說,沒事就好嗬。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站立的那些鎮幹部和醫生護士,言不由衷地大聲說,那天晚上,我聽說邵鎮長讓車撞了,當時就驚出一身汗來。他又回過頭來對我責怪地說,邵鎮長,你以後千萬別一個人出去了。尤其是晚上。我們都知道你最近心情不愉快。可那算個什麼事呢。你沒有聽說人到中年三大喜麼。鎮辦公室主任劉憲揚忙把頭探過來,有點迫不急待地說,郭書記,你快給我們說說,那三大喜。郭宏達飛快地看了我一眼,仰頭笑了起來,他賣關子似的回頭看了看那些畢恭畢敬的部下,說,你們真想聽呀。大家齊聲說,真想聽。郭宏達就看了我一眼,又對那些人眨眨眼說,我這可是非正式講話,你們可不能外傳。更不能給我打小報告呀,我這可是給邵鎮長說寬心話呢。然後便重重地咳嗽了一聲,說,人到中年三大喜,就是升官、發財、死老婆。

大家驚愕了片刻,於是乎大笑起來。我發現那兩個女護士沒笑,反而顯出極厭惡的樣子。劉憲楊馬上總結道,這三大喜實在是三大喜。老婆一死,包袱就甩了,也省下鬧離婚了。郭宏達嫌他說得露骨了,忙板起臉說,不開玩笑了。然後又看著我說,不過,邵鎮長,有一句話我還是要勸你的,你何必把離婚看得那麼重。把電視機都砸了呢。我翻著眼珠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我不想談這些事。郭宏達怔了一下,忙打哈哈說,好,好,不談,不談。他扭過脖子對身後的院長大夫大聲說,你們要用最好的藥,最好的服務。讓邵鎮長早日恢複健康。出了問題我拿你們是問。

郭宏達走了以後,我的心仍然平靜不下來。我知道他是做樣子給我看,給別人看。他其實對我早已恨之入骨。我對他也極為厭惡。有關他的經濟問題,我曾三次給縣紀委反映,但至今仍沒有結果。我被撞的那天,他竟請來了副縣長陳彬,為他撐腰。陳彬在全鎮幹部大會上,幾次表揚郭宏達。說郭宏達是全縣最具開拓精神的好幹部。讓我們這些副職全力支持他的工作,不要做不利於改革的事,不要做不利於團結的事。我知道陳彬是在指我,全鎮的幹部也都知道他是指我。大家的目光全都對準了我。我看見郭宏達那一刻得意的神態。陳彬也在看我。我也回了他一眼,我看到他心虛地躲避著我的目光。

我爹把郭宏達等人送走以後,回來對我說,你們郭書記真是個好人,工作這麼忙還來看你。我說,他是個偽君子。我爹不高興了,說,你看你,人家好心來看你,你卻這樣說。我不想和他多說,便閉上了眼。我爹卻趴在我耳邊問我說,你是不是真告郭書記的狀了。你告什麼呀,你看你,我覺得郭書記這個人不賴哩。我說,你別管這些事。我爹就傷心地連聲歎氣,說你以為我想管你的事。你看你,好好的日子不過,婚也離了,電視和冰箱也都砸了。讓外人咋看哩。我不想聽他嘮叨,就說,我想睡一會。爹還是在我耳邊不停地歎氣。

五天以後,我正準備出院,鎮辦主任劉憲揚來了。他坐了一會,便把我爹喊了出去。半個小時,他們進來,對我說,要讓我去地區醫院檢查一下。我說,沒必要檢查,我感覺很好。劉憲揚便滿臉堆笑地說,檢查一下也沒壞處麼。我爹也在一旁說,鎮領導也是為你好,你就去一趟吧。檢查一下,沒事我們就回來了。我陪你去,劉主任也去。可是,我發現,劉憲揚總是躲著我的眼睛,笑得也很勉強。他說,車已經準備好了,郭書記的那輛桑塔納。我說,我不坐他的車。劉憲揚就說,那就坐吉普。我說,要去就坐火車。劉憲揚說,邵鎮長,你真是太廉潔了,何必呢。我爹也說,就是,坐汽車多方便。我懶得和他們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