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3)

我又看見劉憲揚諂媚地附在“南霸天”身邊,嘴巴快速地翕動著,他大概在為醫療費和“南霸天”討價還價。我們鎮政府財政拮據,幹部的工資也越來越難保障,支付醫療費就更困難了。前年我們的一個副書記得了癌症,眼看就不行了,卻怎麼也從腫瘤醫院出不了院,醫院不見醫療費,就扣住病人不放。氣得這個副書記臨死前嗥啕大哭。想回去死都不能。我雖然在鎮政府大院裏是不受歡迎的人,但出大價錢讓我呆在這裏,他們大概還不太情願。看來是談妥了,劉憲揚回過頭來,向我燦爛地笑了一下。我沒理他,到是向窗外的司機招了招手。司機也向我招了招手,但很快就鑽進車裏去了。

劉憲揚安慰我說,你就暫時在這裏治幾天吧,十天半月,我們就來接你。我沒理他,我討厭他的虛偽,我預感到我將被囚禁在這裏。爹又坐回我的身邊,充滿悲憫地望著我,他希望我安心治療。家裏的事你就別惦掛了,爹說,我看著他很可憐,就說,我什麼也不惦掛了。你們不是說我有病,我還惦掛什麼。爹就哭了,眼淚“啪啪”地朝下落,我說,你別哭了。回去替我看看陽陽,我為什麼砸電視,因為我要的是陽陽,不是彩電,爹抽泣得更厲害了,爹說,我咋不想陽陽呢,可法院非要判給他媽麼。劉憲揚看不下去,就蹭在他耳旁說了句什麼,爹馬上就不哭了。

“南霸天”目光冷峻地看著我,說,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我搖搖頭說,我無話可說,我不知道我神經分裂,還是你們神經分裂。“南霸天”立刻又變得和顏悅色,顧左右而言他,說,我們這裏條件很好,治愈率也很高,外省也往我們這裏送病人,遼寧的、河北的、還有……

爹摸出幾十塊錢要給我做零花錢,“南霸天”不允,我就對爹說,錢不用留了,我從包裏掏出我的筆記本和園珠筆。“南霸天”馬上說,這個也不能留,病人需要絕對休息,我把筆記本果斷地裝進了自己的口袋,大聲說,如果不允許留下,我馬上就走。“南霸天”歎了口氣,無奈地說,你想留下就留下吧。不過,我告你,這是破例的。

我對劉憲揚說,你回去轉告郭宏達,讓他盡快籌備一部分資金,給石膏廠的工人開資,他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拿到一分錢了。劉憲揚嘻皮笑臉地說,邵鎮長,你咋還操這份閑心。我瞪了他一眼,說,我是石膏廠的蹲點幹部,我不能看著那兒的職工餓肚子。劉憲揚這才點了點頭說,我回去就向郭書記彙報,你好好養病吧。過一段我來接你。

幾分鍾後,我被帶到門診樓後邊的住院部,我被送進鐵大門之後,爹抹著眼淚蹣蹣跚跚地走了。透過監獄似的鐵柵欄,我看見爹駝著背一步一回頭遠走了。我再也忍不住,眼睛濕了。我衝爹的背影喊了一聲,爹沒聽見,爹耳聾了。我掙脫開他們的手,仍默默地注視著爹遠去的背影。我突然發現自己非常愧疚,我對不起爹,我是他僅存的兩個兒子之一。那個兒子一年四季不著家,幾乎斷絕了父子關係,而我又來到了這裏,我曾是他生活中的太陽,可這顆太陽也隕落在了精神病院。

我被虎背熊腰的男護士帶進102室。剛進門,一個眉清目秀的人便跳下床,向我撲了過來,我嚇了一跳,以為他欲行不軌,不料他卻急切地抓住我的手,大聲問我說,今天是熊市,還是牛市?我不知道他問的是什麼,茫茫然,男護士用力推了他一把,說,牛市。這人便眉開眼笑,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搖了搖,說,太好了,又是牛市,祝賀你,當然,也祝賀我,說完就又跳回床上,盤腿坐在那裏,如老禪入定一樣。男護士說,他叫侯亮,過去玩股票的。我對股票沒有興趣,所以也就沒有答話。男護士說,你們這間病房還有一個人。現在是自由活動時間,可能去其它病房了。他名叫餘誌高,你們要團結,要和睦相處,不許吵嘴打架,否則嚴懲不貸。我沒理他,從現在開始,我不想說話了,因為我是冤枉的,我是無辜的,我無法申訴,也無處申訴,所以我什麼也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