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暴雨(3 / 3)

從小一起長大的幾個好朋友之間的友誼就這樣破裂了。

周末放學,汪其一個人走了。住在同一個宿舍裏,他們不再如過去那樣不分彼此,而是井水不犯河水。這樣相處很別扭,他們在內心深處希望重歸於好,如往日一樣打成一片。隻是他們長大了,人大心大,反而不像小時候邊打架邊就和好了,他們誰也不肯邁出和解的一步。二班的甘康雖沒有得罪汪其,汪其也不理他了。甘康拉他一起玩,他臉一沉轉身走了。

當甘康得知是許曉惹的事,非常生氣。有一天他在路邊碰見她,就繃著臉衝她說:“屁大的事,你就把天戳破了。你真會挑撥離間。”羞得許曉紅著臉跑了。從此,她隻要望見他就繞路走了,直到後來他們“狹路相逢”。這是後話。

放寒假了,他們不再如從前那樣嘰嘰喳喳玩耍,端著碗去各家尋好吃的了。大人們也意識到,這些娃娃上初中後變了,除了必要的家務,他們總愛躲在屋子裏悄悄地看書。有時李炬來甘寧家一起學習,也是悄無聲息,不像小時候人沒到喊聲就來了。

一次,他們幾個去灶房給媽媽幫忙。媽媽瞅了一圈笑著說:“噢,齊刷刷的三個小夥兒,隻差其其沒來。”甘康說:“他和我們臭了。”“你們以前可是好得像穿著一條褲子的。”媽媽說。“我們上中學後都變了。其實我們還是希望和以前一樣,隻是這變化是悄悄發生的,在不知不覺中就變了。媽,你說怪不怪呢。”甘寧說。“我的娃變懂事了是好事,但懂事了就會和人相處了,你們咋和好朋友都臭了?”媽媽不解地問。於是,甘康一五一十地給媽媽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媽媽聽後笑了,她說:“這也不是啥大事,你們去尋他一搭兒耍耍,把話說明白就好了。”是啊,在大人的眼裏,那真不算事兒。

11

鄉村的春節格外熱鬧。

從“臘八粥”到二十三“送灶神”,再到臘月二十八,麵盆發得啪嗒嗒,二十九蒸籠熱氣走,大年三十兒,油餅堆成山。紅對聯、花燈籠,一聲衝天炮,喜神就來到。家家為迎接中華民族最隆重的節日,要忙碌很長時間。孩子們更是扳著指頭數呀、盼呀。他們幫大人掃塵,擺放盆盆罐罐。婦女們個個在油燈下趕夜給娃娃縫新衣裳、做新鞋。

大年三十清早,孩子們糊燈籠、剪窗花,灶房裏女人們圍著灶台忙碌。當地的風俗,年饃一直要吃到元宵節呢。

大年三十黃昏,家家洗洗涮涮、粘粘貼貼的活兒就必須完工。牆上貼著新年畫兒,窗子貼上新窗花,把屋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大人們在堂屋的中堂桌上擺滿各種貢品。太陽一落,全家老小更衣淨臉,在大門口鳴炮跪迎隻有過年才能“回家”的列祖列宗和“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的灶神。這一刻,天堂的祖先哪怕相隔星漢,都回家了;這一刻,爺爺給靈位上的太爺燃香拜年,小孫兒纏著爺爺的雙膝拜年;這一刻,中堂前的先祖和子孫一起捧起熱騰騰的“拉魂麵”。

孩子們吃著花生、糖果、核桃,跑出跑進放著鞭炮。

供奉祖先的堂桌上燭光閃閃,比起平日豆大的煤油燈來,顯得有些富麗堂皇。院中的燈籠被微風吹得悠悠旋轉,上麵的花兒、鳥兒隨之舞動,栩栩如生。甘守勤觀賞著孩子們的傑作,由衷地唱道:正月裏來啊是新年,花紙燈籠掛門前,風吹燈兒滴溜溜轉呀,滴溜溜轉。“爺爺,再唱一個。”貴貴喊。“讓你太太唱,她老人家歌兒多得很呢。”甘奶奶笑著說:“快叫幾個娃娃唱。”於是,幾個學生唱了歌兒,甘福和甘順每人吼了一段秦腔,他們是向每年正月來村上演出的社火學的,詞兒不會就“唱亂團”,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福兒媳婦捂著笑痛的肚子說:“咱們快攢錢買收音機,你們兩個好好學學。”一家人樂融融守歲到淩晨。

大年初一清早,全家人洗漱畢,穿上新衣服,甘守勤和兒孫一起給祖先和甘奶奶拜了年。接著,甘福抱著貴貴和兄妹一起給家裏的長輩一一拜年。隨後,吃過豐盛的團圓飯,甘福兄妹就去村裏各家拜年了,村裏的孩子也紛紛上甘家拜年來了。

近中午了,甘奶奶問福兒媽:“汪家的幾個娃娃到這時候咋還不來呢?往年可是來得最早的。”“聽說其其和寧兒臭了。這些娃娃就是怪,好得比蜜還黏,又臭了。”“那咱家的幾個娃娃也沒去給他汪爺拜年?”“兩個大的去了,小的沒使動。”“你把他們給我喊來,沒個蔥頭大的娃娃,心事還不小呢。”甘奶奶嚴肅地說。

他們幾個正在屋裏打牌,聽到媽媽喊叫,甘康光著腳站在門檻上問:“媽,啥事?”“你們都過來,奶奶給你們發糖呢。”聽到這話,幾個人歡呼著跑來了。

“康兒、寧兒,其其和小女咋還沒有來咱家,你們幾個去給你汪爺爺拜個年,把他們叫到咱家耍來。你們這群娃娃,哪個不是我手摸著長大的。”奶奶說。甘寧和甘康對視了一下,說:“奶奶,人家不來就算了,你還叫人家來,咱也不稀罕他們來。”“咋說不稀罕呢?我稀罕得很。遠親不如近鄰,我們幾輩人都稀罕得很,咋到你們手裏就不稀罕了啥?”奶奶一說,甘寧和甘康隻好硬著頭皮去了。

汪其看見他倆,低頭轉身進屋去了。“看來咱們完不成奶奶交的任務。”甘寧低聲說。“我去叫他。”甘康過去推汪其的門,門頂實了。

下午,甘福用紅紙仔細地分包著紅糖、餅幹等給親戚拜年的禮品。常言道:麥黃六月各顧各,正月過年親戚多。大年初二,甘福去了奶奶的娘家,給舅爺爺、舅奶奶們拜年。甘順去了媽媽的娘家,給舅舅、舅母拜年,甘守勤則放羊去了。甘奶奶和甘康他們正在家裏等著大姑、建慶兄弟和三姑的到來。快到中午了還不見三姑的影子,他們就站在門口翹首企盼。嫁到外縣的甘福三姑,因為路遠每年才能回一次家,甘奶奶很想念她。三姑心靈手巧,勤勞吃苦,親手種的核桃、蘋果已經結果了。她每年回家總要給家裏捎帶許多自己勞動的果實,這一次也不例外。

在家人盼得眼根發酸時,一輛拖拉機終於“咚咚”響著出現在路上。“來了,總算來了。奶奶,你聽,拖拉機的響聲。”甘奶奶也聽到了,她扶著孫子的手迎上前去。一群娃娃早跑去了,他們還盼著坐三姑夫的拖拉機呢,在當時那還算個稀罕物。

拖拉機一到門口,甘寧幾個紛紛跳下來,有的抱三姑的娃娃,有的抱箱子。甘奶奶一把拉住女兒那粗糙的、裂開的血口上纏裹著膠布的手,不由得落下淚來。轉眼,大姑和福兒媽就擁著她們一起進屋了。

大年初三,大隊的社火在鳳雨村開始首演三天,吸引得各村的鄉親紛紛前來觀看。

快樂的節日總是短暫的。盡管鄉村的年一直到二月二社火唱罷才結束,但因為親人的團聚,仍顯得短暫。之後,無論是唱社火的人,還是看社火的人都要換上舊衣服開始新一年的耕種了。

12

懷孕七個月的福兒媳婦近來經常頭暈眼花,一雙腳也腫得穿不進鞋了。甘福請來赤腳醫生開了藥,囑她多休息。福兒媽一聽,幹脆就不讓兒媳下地,天天給她端吃端喝,一家人都盼望著她能平安。

福兒媽在夜晚的煤油燈下,給還沒有出生的孫子縫了嬰兒服,還抽空做了一雙小巧精致的繡花鞋。甘寶看見了捧著愛不釋手,她問媽媽自己小時候穿過這麼好看的鞋嗎?媽媽說那時候在生產隊勞動,哪有空給她做鞋,甘寶又好奇地問媽媽自己出生時是個啥樣子?媽媽說:“和你大哥的鞋一樣大。”甘寶就笑彎了腰。“媽,你拉扯我們那麼苦,我以後大學畢業了,一定要把你接去享福。”“其實我也不等著享啥福,隻盼著你們讀些書,能明理。”媽媽撫摸著她的頭說。

事情湊巧,一天甘福和父親趕集去了,誰料媳婦自己下地時摔倒了。福兒媽聽到動靜跑去時,兒媳正在地上掙紮,洗臉盆裏的水也打翻了。福兒媽扶住兒媳,喊來甘奶奶一起幫忙,才把她扶起來。給兒媳換了衣服,她就拄著拐杖跑出門,喊正在山上放羊的甘順去請赤腳醫生。

一個小時後,甘順汗流滿麵地跑回來說:“媽,醫生忙著不來,他叫咱們送到鄉醫院去。”甘順說著要去套架車,大嫂說:“也沒摔疼,大概不要緊的,急著到醫院做啥呢。”

事情並沒有預料的樂觀,第二天淩晨,福兒媳婦出現了腹痛,而且越來越重。甘福趕緊請來村上兩個會接生的老太太,她們一摸,就悄悄地對福兒媽說:“胎不順,還是快叫福兒把他媳婦拉到鄉醫院去,咱們的土辦法怕誤事呢。”甘福急忙套了架車和媽媽一起護送妻子去了鄉醫院。

他們趕到時,太陽已經半竿子高了。誰知鄉醫院裏唯一的一名醫生卻不在,隻有一個臨時雇傭的女孩在賣藥。甘福請她給妻子看看,她嚇得跑出去了。

醫院門口蹲著一個老漢說,當地王家有個會接生的老太太,讓甘福不妨去請她。甘福一路打聽著找到她家門口,老人的兒子說她去女兒家了。這可怎麼辦啊?

正在他們焦急萬分之際,一輛吉普車從鄉政府出來了。甘福張開雙臂攔住司機請他幫忙,司機聽說這事,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說:“不拉,不拉。小產的女人,太晦氣了。”“師傅,你就行行好,我媳婦實在受不住了。”甘福看到妻子痛得滿頭大汗,麵色蠟黃,他急得心裏著火了。福兒媽也上前哀求:“國家幹部,求你幫我們一把,我兒媳疼得可憐啊。”說著她跪下了。

“喲,你們還把我賴上了!你們也知道鄉俗,堂堂國家幹部坐的小車哪能拉月婆子?你們快走開,我開車了。”司機厭惡地說。

“老哥,我們實在沒法子了,我趕了三十裏路來了,鄉醫院沒有醫生,我媳婦再也不敢耽擱了。眼前就你能救她了,我求你了……”甘福也含著淚跪下了。

就在他們苦苦向司機求情時,鳳雨村的村長正巧從鄉政府出來了。福兒媽趕緊站起來說:“他萬爸,福兒媳婦胎不順,求你給這個國家幹部求個情,把她拉到縣醫院去,你的恩情我記著呢。”那個司機見了萬村長就主動下車搭話,甘福見他們認識,又轉身向村長求情。村長思索了片刻說:“小顧,這是我的親戚,你就看在我的老臉上幫個忙,人情算在我頭上。”“雖是親戚,隻是……”他麵有難色地說。“噢,福兒,你也知道講究,快去商店買個紅被麵掛在車頭上,也好避邪。”村長一說。甘福像得到救星一樣衝向街上最大的商店,買了最貴的大紅綢緞被麵跑來。這下他們總算坐上了吉普車。

到縣醫院已經中午了,甘福推著妻子去做檢查。醫生說已經沒有胎心了,請甘福簽字處理。甘福聽著醫生的交代,嚇得手哆嗦著按了手印。福兒媽一路又驚又嚇,加上車的顛簸,癱軟在醫院的長椅上,雙手不停地抹眼淚。甘福跑前跑後辦理各種手續,送化驗單據。他擔心妻子,又回頭安慰媽媽說:“媽,你放寬心,隻要大人好著就是萬幸了。”媽媽流著淚說:“我的娃咋這麼不順,都怪我,要是你在家裏,也就不會出這事了。”“是老天不想給咱們這個娃呢,越想保還越保不住。懷這娃時我做了個夢,夢見咱家院裏開了滿滿一院花,我正看著花就落光了,我要問誰在院裏種了謊花,就驚醒了。這不就是謊花嗎?隻叫咱們眼歡喜了一場。”甘福勸著媽媽,自己的淚不由得順著臉頰落下來。這時,手術室內傳來福兒媳婦撕心裂肺的慘叫,母子倆猛然向門口衝去……

躺在病床上的兒媳手上輸著藥液,身體非常虛弱。母子倆守到天黑,又守了整整一夜,一瓶瓶液體輸入她的血管,她的呼吸漸漸地平穩了,他們才鬆了一口氣。

在醫院裏住了五天,福兒媳婦的精神好轉了,大夫就讓她出院。回家的班車上,媽媽和妻子都暈了。媽媽不讓甘福管她,他就把身體虛弱的妻子抱在懷裏。等到站點,甘福把媽媽背下車去。

福兒媽回到家就一病不起,照顧兒媳的事全落在了甘奶奶和福兒嶽母兩人身上。

快到周末了,兩個學生要回家取幹糧了。媽媽囑甘順發了兩大盆麵,她準備掙紮起來給兒子烙幹糧。可一起身,就覺得天旋地轉,不得不躺下。這時,親家母板著臉進來說:“我的女子受罪了,你是不是嫌她沒給你生下孫子啊?一大家人全靠我的女子和女婿養活,你還不把他們分出去?”正說著甘福進來了,他看見媽媽因操勞過度而變得青灰的臉,就對嶽母說:“姨,我家的事,你老家人就不要費心了。”

“你嫌我多管閑事了?我女兒我心疼!”她氣呼呼地轉身走了。

甘福握了握媽媽的手,貼著她的臉低聲說:“媽,你不要理她。隻管歇著,啥事有我呢。”甘福說罷洗了手走進灶房,在奶奶的指點下,他在麵團裏加了蘇打粉,動手給兩個弟弟烙起幹糧來。這空兒,嶽母就把炒鍋拿到女兒的屋裏,另起灶做飯去了。她臨出門衝甘福說:“愣頭,不伺候自己的媳婦,就知道伺候那些‘吃閑飯的’。”嶽母的行為讓甘福難以容忍,她怎麼就不為他們全家想想呀。

甘福小時候,奶奶揉麵時他隻知道抽出灶膛裏的柴火在眼前畫圓圈玩耍。那時候,他是多麼無憂無慮啊。長大後,他才知道生活的擔子並不輕鬆。甘福使出了渾身解數,可烙的饃有薄有厚,有生有糊。他擦著額頭的汗對奶奶說:“烙饃比耕地還吃力呢。”奶奶說:“你媽每個星期六都得烙,腳都站腫了。你分了家,一定要記著孝順她。”“奶奶,我知道。”難言的酸楚衝擊著他的胸口。奶奶從小疼愛他,真是大孫子命根子。他曾說過要好好孝敬奶奶的,不料奶奶卻說出了分家的話……

農活雖然特別忙碌,但福兒媽讓兒媳在家好好休息兩個月。兒媳心慌了出去串門兒,甘福就戲弄她:“女人家串門子,踩破人家尿盆子,人家要她賠盆子,嚇得女人哭鼻子。”逗得她又氣又好笑。

13

一九八七年春末,鳳雨村周邊八個小隊的成千號人,在各村村長的率領下,扛著钁頭、鐵鍬,擔著籠子,背著背篼,趕著架子車,開著拖拉機,浩浩蕩蕩湧向大隊所在地的修築水壩工地現場。他們滿懷熱情地投入了這座能存集雨水灌溉莊稼,又能為大隊和就近村子的牲畜提供飲水,還能防洪的大壩建設中。

自從聯產承包後,人們致富的熱情與日俱增。這次修築“千秋萬代,造福人民”的大壩,國家要給每一個參加勞動的村民發工資。各村的男女老少聽了村長的動員講話,就爭先恐後地出發了。

因為工地上取土的地方有遠有近,土質有鬆有硬。為開局順利,組織者采取了抓鬮的方法劃分工地,並進行定期輪換,村長代表各村抓鬮。第一天開工,人們的勁頭很大,他們盼著各自的村長能抓到最近的工地。當村長的手伸向抓鬮箱時,村民們個個手裏捏了一把汗。誰也不想去最遠的工地,啃最硬的山頭,那無疑會耗盡人的熱情。

聽到指揮部用大喇叭大聲公布結果,抓上好工地的村民高興得歡呼雀躍。鳳雨村的村民則心涼泄氣,因為他們抓到的是最遠、最硬、最難挖的工地。轉眼,壩麵上抬夯的人就唱起來了:號子要調上嘛嗬嗨,築大壩呀嘛嗬嗨,大壩築得牢呀嗬嗨,千秋萬代為百姓嗬嗨……

當其他村的村民開始勞動時,鳳雨村的村民仍待在原地,他們好像還等待著另外的結果,直到村長從抓鬮的高台子上下來走到他們麵前。“村長,能不能給咱們想想辦法?”有人問。

“你們先跟著鈦子幹活去,我和工程師再說說,看成不成。”村長揮揮手說。鄉親們隻好跟上鈦子走了。

鈦子是村長的二兒子,從前陰陽先生給他取的小名是“泰子”,意為國泰民安。後來他想變得無比堅強,就自己改成了鈦子。不過,鄉親們都叫他“太子”。他小學畢業後當了兩年兵就回來了,有人說他是吃不下當兵的苦偷跑回來了,有人說他在部隊犯了錯被開除,具體原因不詳。他本來就是個愛耍滑的人,當了兵回來更是天天不著家。這次大隊要築大壩,村長把他收攏來,一是給他找個事幹,二是讓兒子給他當助手。鈦子閑散無事,聽說還給發工資,也就來了。當然,他還會算土方,計算各家的工作量,所以他在這裏也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

到了工地,鈦子一聲令下:“開工。”號令幹脆利落,村民們禁不住笑了。他穿著一身迷彩服,精神煥發,格外顯眼。他邊指揮勞動,邊給大家講他當兵的故事。小兵如何給老兵洗腳了,半夜集合有人沒穿褲子了……人們在磕磕碰碰的勞動中,聽著他講的新鮮事兒。

鳳雨村的人還是叫這又遠又苦的活兒拖垮了,更讓人感到窩囊的是眼看著別村的工地撕開了大口子,他們的工地還像個母雞彈開的“下蛋窩”。提著钁頭的人手酸得不停歎息,擔擔的人直叫喚肩膀痛,開拖拉機的人噘著嘴巴能拴老驢,他不停地跑來跑去,一車頂幾十個工,比較吃虧。但除了架子車能獨立計算土方,其他背的、擔的都吃“大鍋飯”。

鈦子見人心渙散,就站在高處鼓勁:“大家快些幹,幹多了錢多,誰不好好幹,我記下來,發錢時就別嫌少了。”汪旺擔著扁擔,晃晃悠悠的。因為他的“死狗”名聲大,鄉親們隻能背地裏說說。鈦子一催,他煩了,幹脆在半路上歇著抽煙去了。

忙到中午,家近的村民回家吃飯去了,家遠的村民就地啃幹糧。鳳雨村的村長和兒子去了大壩工程指揮部的工棚,那裏剛出鍋的手抓羊肉,滿工地都飄著誘人的香味,把啃幹糧的鄉親讒得口水也噙不住了。

一些村民歇了一陣就起身勞動了,汪旺說:“慢慢幹嘛,急啥?又沒人獎錢,掙死掙活的。”村裏的劉葉隨口說:“你不好好幹,今天就給你記半工,真是吃飯挑大碗,幹活溜地邊,還好意思說呢。”這下可把事惹來了,汪旺哪裏能放過她:“喲,我倒是沒看出來,你是村長的啥人?還給我記半工呢?你是不是以為長著兩個紅臉蛋兒就美得沒處放了?我給你說,那不頂事兒。我教你,要叫人家聽你的,你得……哈哈,你得叫人家摸你的屁股蛋兒才行。哈哈!”“旺子,我和你為公家的事劃不來鬧事,不要以為你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這麼說你原來是想摸我的屁股啊,那你不偷偷給我說,還當著全村人的麵,你不顧臉,我還顧點兒臉呢。你叫我咋敢當著這麼多人脫褲子呀?要不然,咱兩人去那溝裏,我叫你好好摸摸。”汪旺嬉皮笑臉地說。“罷了,旺子,你也太不饒人了。”有個中年婦女說了一句。劉葉氣得愣了一陣,她強壓著火氣,轉身到前麵挖土去了。汪旺看見她走了,又蹦跳到她麵前,扭過屁股得意地說:“你要是實在想摸,就先隔著褲子摸摸,改日咱倆……”劉葉正在氣頭上,她抬起鐵鍬朝他的屁股拍下去,汪旺穿著一條打著補丁的褲子,沒想到劉葉會動手,他“媽喲”一聲趴在地上,吃了一嘴土。村裏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汪旺平日慣用的欺侮女人的手段遭遇重創,簡直顏麵掃地。他起身拾起鐵鍬向劉葉撲去,劉葉不甘示弱,一閃身又朝他的屁股拍了一下。甘福兄弟倆見狀,扔下騾子撲過去抱住汪旺,另一些村民攔住劉葉,總算把這一對“鬥公雞”拉開了。汪旺沒占著便宜,就破口大罵,引得工地上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兒遠遠觀望。

村長聽到汪旺的叫罵聲才和兒子一起回到工地上,他喝住汪旺,罵了幾句。在鳳雨村,他是唯一敢罵和能罵住汪旺的人。之後,他又陰著臉說:“人家幾個生產隊都給指揮部送了幾隻羊羔,咱們村還不知道呢。看來咱們要是不巴結好上麵的,說不定咱們就一直在這個工地上幹了。”“不是說一天一換嗎?”有人問。“公家人的話,說變就變了,老百姓還能咋樣。今晚一家收兩元錢,湊著買幾個羊羔明早給上麵送去。我還得跑一趟縣裏,看能不能對咱村有啥特殊照顧。一兩個月的工程,能掙的錢還多著呢。寧舍幾個羊羔,也得想法多掙錢。”村長的話使鳳雨村的人大受鼓舞。在鄉親們眼裏,村長想事就是周全。

村長說完這些,又回頭教訓了一頓劉葉和汪旺,警告他們如果再鬧事,絕不許他們來了。他囑咐鈦子管好工地,隨後就去了工程指揮部。大家對村長寄予厚望,相信他一定能同過去的幾十年裏一樣,時刻為大家著想。對於村長提出要給指揮部送羊羔的事,他們當然讚成。人們平日去親戚家也不能兩手空空,更何況村長是求公家人為他們謀利,那是理所當然的。

在鈦子的指揮下,鄉親們又開始勞動了。鈦子對汪旺說:“你擔得慢,路又遠,幹脆跟著拖拉機上土下土,把扁擔讓給女人。”汪旺朝鈦子翻了兩個白眼,就扔下扁擔跟拖拉機去了。這回他想偷懶也由不得自己了,幾個來回,他就通身大汗,累得叫苦連天。有些人低聲說:“躲滑的,這下給套在磨道裏了。”在這件事上村民們對鈦子豎起了大拇指。老子英雄兒好漢,村長的兒子就是厲害,沒準這個“太子”真會繼“土皇上”的位呢。

在川流不息的勞動身影中,甘福和甘順兄弟倆配合得很默契,兩人趕著架車,擔著擔,汗流浹背。他們時而腳步匆匆,時而有說有笑。他們打算領到這次勞動的酬勞,首先給上中學的兩個弟弟買輛自行車,他們每星期步行三十多裏路,太累了。剩下的錢再給家裏買台大收音機,讓全家人好好聽秦腔。

第二天清早,村長從村民手裏收了錢,買了自家的三隻羊羔送到工程指揮部去了。這一天村民們眼巴巴地盼著有好消息傳來,但是天黑了也沒有一點兒音信。當天下午村長就上縣了,他有個遠房舅舅在縣政府謀職,以前鳳雨村的新消息都是村長從他那裏打聽來的。在縣太爺府上謀事的人官大啊!有些村裏人看來比登天還難的事兒,村長就能辦成。這讓其他村的人分外羨慕,也讓鳳雨村的人格外自豪。這是題外話。

第三天村長乘工程指揮部的車回來說,他舅舅很快就來視察工程。村民們這才鬆了一口氣。

指揮部開工時所說的輪換工地之事遲遲不動,村民們議論紛紛,強烈要求輪換,但是他們說工期長,頻頻輪換不好計工分。就這樣分到好工地的村民自然高興,抓了差地方的隻能私下罵那些公家人不守信用。

第五天下午,有幾輛小車向工地駛來。人們停下手中的活,注視著小車從蜿蜒的山路而下,又緩緩向工程指揮部駛去。

過了一會兒,指揮部的大喇叭裏傳來召開村長會議的喊聲。各村的村長立即向指揮部跑去,工地上的人都停下活兒,等待著新的變動。

半小時後,大喇叭裏傳出:“各位村民請注意,為確保工程質量,確保勞動的公平,指揮部決定每三天輪換一次工地,請大家在各村村長的組織下有序進行調換。”

鳳雨村的村民立即蹦跳起來,有幾個小夥齊聲唱起來:號子要調上嘛嗬嗨,築大壩呀嘛嗬嗨……

鈦子揚起手說:“我爸為給咱們村爭好工地,鞋都磨破了。咱們換到好挖處,一定要好好幹,讓那些笑話咱們的龜孫子到這兒試試。”

14

在近兩個月的勞動中,各村的村民個個臉色黝黑,身體也瘦了一圈。因為大壩要趕在暴雨來之前完工,工期很緊,他們天天起早貪黑的建設著大壩,盼著大壩能早日完工。很多人家田地裏的雜草長瘋了他們也顧不得去除,簡直叫人心急火燎。除了像汪旺那樣的二流子時不時溜滑躲避外,其他人都非常賣力。他們把地裏的莊稼放下全力築壩,就是希望得到勞動的酬勞。當然,公家人說:“打壩要靠人民。”人民是誰?人民不就是他們自己嗎?沒有他們,幾座山怎麼會移到大溝當中變成阻擋洪水的大壩呢?

在甘福兄弟倆打壩期間,家裏父母兩人根本除不過滿地的雜草,他們整天跪在地裏,累得腰酸腿痛,有些地裏的雜草還是把莊稼淹沒了。甘福讓妻子和父母一起去地裏除草,妻子非要跟他們上工地去掙錢。福兒怕工地上的重活累了她,不讓她去。可他和甘順拉著架車從大路上走後,妻子就順著山路到了工地。她早就盼著領了錢買台大收音機天天聽秦腔了。在這忙季,自己上山挖草藥自然不行,縮在地裏和公婆除草還心慌,倒不如和丈夫一起在工地上幹活熱鬧。

隨著勞動天數的累加,辛苦的砝碼也越來越重,她和所有參加勞動的人一樣,將收獲寄予未來。他們晚上睡在炕上,伸展酸痛的腰,不顧疲勞計算工分。

大壩終於完工了,指揮部通知各村村民在家等待國家來“驗工”。他們說一旦驗收通過,工程款很快就會發放下來,他們就會立即通知各村村長去領錢,按工作量分發給村民了,人們隻好領上他們的口頭支票回家了。很多人家莊稼地裏的雜草長瘋了,糧食減產無疑。好在他們對築壩的工錢有盼頭。

每天晚飯後,村民們三三兩兩聚在村長家門前,熱烈地談論著這次集體勞動的壯觀。有些年輕人還是第一次參加集體勞動,所以給他們留下了非常快樂的記憶。當然,他們最關心的還是何時發錢和發多少錢的事兒。鳳雨村的村長不在家,聽說他“守”在指揮部等著驗工,天天去打探消息的鈦子每次都帶來“還沒來驗工”的消息。

“還沒有驗工?”

“還沒有驗工。”

很多天都是同樣的消息。

時間久了,不見村長回來,鈦子也不為大家打聽消息了,他又跑到各處打麻將去了。人們晚上見麵打聽不到消息,也沒有熱情再閑談,就回家睡覺去了。

他們隻有耐心等待,誰都知道公家的事還得公家人說了算,不像自家的地,想種穀子就種穀子,想種麻子就種麻子,而公家的事他們做不了主,等待是唯一的選擇。

所有的等待都會消磨人的意誌。時間久了,村民的熱情也消耗盡了,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他們仍如平常一樣,一心一意麵對他們的莊稼和牲口。築壩的日子疏淡了照料它們,莊稼荒了,牲口瘦了。它們才是人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

又一年的麥穗一天天由綠變黃,風吹過,除過草的麥穗圓鼓鼓的,發出陣陣歡笑。雖然收期還沒到,人們怕有暴雨,就提前開始收割。每當天空湧起雲朵,人們不由得擔心。鄉親們真是被暴雨打怕了,他們連天連夜收割著連飯也顧不得吃。

然而,當人們正在熱火朝天的收麥子時,一場暴雨還是不請自來。隨後,如雷貫耳的消息傳來,大壩衝豁口了!啊?啊喲!這太令人痛心了。多少日子,多少汗水,就這樣毀了。

村民們聚在一起氣憤地罵那些抬夯手是吃軟飯的,他們怎麼就不把壩築結實啊。人們猜測,如果工程已經驗收了,那麼國家的錢一定撥到指揮部了。反之,近兩個月的辛苦就會付之東流,他們隻能吃啞巴虧。多少年來,鄉親們吃的啞巴虧比美餐還多,他們已經習慣了。

眼下唯一能證實猜測的就是村長。鳳雨村的村長不在家,其他幾個村的村長都忙於農活,他們也不知工程是否驗收了。人們再無心埋怨暴雨的無情,隻盼著老天有眼,可憐他們曾經揮汗如雨的勞動。

暴雨後的第三天,鳳雨的村長終於出現在村口,村民們急切地跑去打聽消息。村長苦著臉說:“還敢問工錢?大壩還沒驗工就叫洪水衝垮了,國家正追究責任呢。那幾個管工程的幹部,說不定得坐牢呢。這一回,各村的村長也要受到牽連。”人們聽到這些,不由得為他們捏了一把汗。善良的人們寧願自己吃虧,也不願他人受罪,盡管有的人罪有應得。有人竟然還同情地說:“這怪老天,不怪公家人。”“咋不怪他們,築壩就是擋洪水的,擋不住水就是壩沒築牢。他們指揮部的人就是指揮打仗的將軍,打敗仗了他們當然有責任。”甘福氣呼呼地說。“哪個將軍能保證自己經常打勝仗?毛主席也打過敗仗呢。”村長一說,福兒就不吱聲了。

村長又說:“我跟著我舅舅在縣上要了幾天錢,縣上答應先給一半。我和指揮部的人算過了,先把這一半發給大家。誰知剛算好,就是一場大雨,人家怕國家追究責任不給了。我說大家都苦成驢了,瓜子吃不飽總是暖人心的,所以就擔著風險發給大家。”

其實,在工程開工之前,一半資金就已經到位了。蒙在鼓裏的村民們哪裏知道,經過層層剝皮,現在分發給鄉親們的隻是一點兒可憐的“遮口錢”。大壩衝毀了,正好為少數人侵吞人民的血汗賜予良機,使他們得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村民們終於拿到了與他們的勞動不相稱的工錢,內心反而不安起來,壩沒築好,卻拿了國家的錢,大家心裏還有點愧疚呢。

15

甘家一共領到了二百元工錢,讓甘福為難的是妻子堅持要買收音機,他非要給兩個弟弟買自行車,兩口子爭執不下。甘福去請示父母,父母說:“你們掙下的錢,還是你們自己做主。”

甘順知道嫂子的心事,他不想傷她的心,就對大哥說:“還是先買個收音機,一家人都愛聽秦腔。等開學賣了羊再買自行車,聽說羊毛也漲價了。如果真漲了,秋後咱買兩個自行車,念書的騎一把,咱們出門也不用拿腳步量了。”

“依我說,還是先買自行車,收音機以後再買。自行車買回來康兒和寧兒還得學呢。騾馬也要調教些日子才能騎,猛然推個‘鐵驢’誰會騎?我現在就去縣上買自行車。還是最緊缺啥買啥,愛聽秦腔我天天給你們唱呀。”甘福笑著向洗衣服的妻子扮了個鬼臉,妻子賭氣背過身去了。人常說女人的枕邊風最頂事,可這個男人的耳根比牛角還硬。隻要他認定拿穩的事,十頭牛也扳不回頭,是個真正的“強板筋”。

甘福在縣城最大的國營百貨公司買了一輛嶄新的飛鴿牌自行車,架在班車上回來了。下山時,這家夥根本不聽福兒使喚,它一跑,甘福也跟著跑,跑著跑著它突然一扭頭,就把甘福撂在山上了。要是驢不聽話,他就用鞭子調教它,這個家夥打不得,罵不理的,還真沒有辦法。到了陡坡處,甘福隻好把它扛在肩上。

回到家,甘奶奶從車頭摸到車尾,感歎道:“如今的人能啊,還能造出鐵驢呢。走長路也不用喂草料咧,過去你爺爺趕著驢出門賣糧食,非得給它馱草呢。”奶奶的話把幾個孫子都惹笑了。轉眼,他們就迫不及待地推著自行車到打麥場上學去了。

村裏的孩子看到甘家買了自行車,都跑來看熱鬧。甘寧和甘康在學校裏推過同學的車子,學起來得心應手,不多時,他們就騎著跑起來了。大哥不放心,扶著車子一起跑。

李炬隨著他們學了幾圈,就回家對媽媽說:“媽,寧兒和康兒有了自行車,就沒人給我做伴了,咱家啥時候也能買起自行車就好了。”媽媽安慰他說:“你好好念書,等以後咱家有錢了,就給你買。”聽了媽媽的話,李炬高興了。

在鳳雨村,甘家成為繼村長之後擁有自行車的人家,這引起了一陣騷動,許多青年人蠢蠢欲動,計劃著買自行車。後來自行車漸成為結婚的必需品,在當時,它和手表、縫紉機俗稱“三大件”。進入九十年代,它又被摩托車所代替。這是後話。

再說汪其,看到甘寧一群歡歡喜喜學騎自行車,欲湊過去吧,又不好意思。他幹脆回家用被子包了頭睡在炕角,家裏人喊他做活兒他也不動。氣得他爸一個勁兒罵:“你在學校還沒睡夠!不勞動等著誰養活你呢?”罵了一陣,見他還不起來,就提著棒子翻開被子打了汪其一頓。

汪其背了幹糧,眼淚汪汪地向門外走去。這時汪旺喊住他,讓他去放羊,把爺爺換來幫著勞動。汪其說:“我偏不去,你們不給我買車子,我自個上山挖草藥湊錢買呢。”汪旺見他頂撞,追出來說:“當著死狗的麵耍死狗,看我不剝你的狗皮。”“我偏不去。”汪其執拗地說。話聲沒落,汪旺就衝出來和他纏在一起打起來。

汪其畢竟力氣還小,汪旺幾下就把他摔下溝去了,汪其的臉被溝下的雜草刺破了。汪旺還要打他,硬是被父母拉住了。汪旺瞪著眼罵起父母來:“都是你們把他尊的,快分了家,他就是反了天,和我不相幹。”

這時汪旺媳婦站在門檻上喊:“打,好好打!驢日的把狗日的往死裏打呀。”婆婆一勸,她又罵起婆婆來。

汪其嚇得逃上山去了。汪旺媳婦提起衣服要走,四個娃娃哭作一團,個個撲來抱住她的腿腳不讓她走。她撕下他們向前跑,娃娃們在後麵追,甘家場裏學自行車的一群人都跑來勸解。別人一勸,她竟發瘋似的拳打腳踢,他們隻好放開她。幾個娃娃哭著追了老遠,她頭也不回地走了。隨後,汪旺也手一背走了。

過了十多天,家裏太忙了,汪國三隻好親自去請他們回來。兒媳豎著臉說:“你給我把新房蓋好了,我再回去。”

汪國三嗆了一鼻子灰,回來了。

甘家門口有幾分平地,每年靠汪家門口的莊稼總被他家的羊和雞糟蹋光了。汪家早看好了這塊地,想給汪旺修院子。

甘守勤說:“他爸,不行哩,我明年要給福兒修院子呢。”

“你家福兒對你那麼好,你還分啥家呢。”福兒說:“就是我不分家,還有三個兄弟呢。汪爸,如果我們把地方讓給你們,到時候我們兄弟沒處住啊。汪爸,你說是不是這理?”汪國三見福兒說得有理,隻好走了。

汪國三帶著陰陽先生尋了幾天也沒有合適的地方,最後在汪家屋後的一塊高坡地裏,陰陽先生擱了針盤選了陽宅地,立起高杆掛了拴著紅布條的篩子。

汪旺在嶽母家丟兒浪蕩不幹活,叫人家罵回來了。他看到屋後的宅基地,撲過去拔掉杆子。篩子從山坡上跳著蹦子飛落在當院臥著的狗頭上,狗驚得嚎叫著向屋裏衝去,把幾個娃娃正吃飯的桌子頂翻了,碗和碟子四處亂滾,他們嚇得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