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中秋節還沒到,就降了一場雪。
甘福大姑家種在山頂的土豆受凍了,從地裏挖出來的土豆一捏半把水。她不由得歎息:“年年盼著年年富,年年穿的沒襠褲。”丈夫蹲在地上說:“過幾天你去動員福兒,要是他不走,咱們人單力薄的,咋走呢?”他們兩口子正在商量著移民搬遷的事情呢。
祖輩生活的村子,最近傳來特大新聞。國家鼓勵他們遷移到青銅峽甘城子去,那裏已經為移民建了房,規劃了田地,引上了黃河水。如果他們願意遷移到那兒生活,自然比“十年九旱,種一鬥打八升”的山地好。這裏旱災連年,多數人靠國家救濟糧生活。雖然國家非常優待移民,但是祖輩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聽說要搬遷,一時還接受不了。有些老人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好出門不如窮家裏坐。他們對遷移持反對態度。
村裏一些膽大的年輕人結夥去了甘城子,當他們看到那兒有發展前景時,就趕緊報了名。而此時,有人竟想當然地編造了許多謠言:甘城子叫外國人買去了,他們去了要當勞工……國家嫌他們吃的救濟糧太多了,想把他們哄到那裏等黃河水泛濫……盡管謠傳令人發笑,但那些不了解實情的人聽了還真搖擺不定。
甘福大姑一家也拿不定主意,幹脆,親眼看看去。
挖完土豆,大姑夫就跑來找甘福,他謊稱和甘福一起去縣城買農具,誰知甘奶奶笑著說:“別人搬遷,你心急了?”“嘿,我不敢說實話哩。”他憨厚地笑了。“快看去,要是地方好,就趕快遷移。你們那個深山溝,哪一年成過莊稼?福兒眼光遠,他會看呢。”甘守勤笑著說:“我把妹子給到你們那個陡得摔死驢的地方,後悔了半輩子。”聽到甘家人支持,他心裏也踏實多了。
第二天一出門,大姑夫就給甘福做思想工作。他誠懇地說:“福兒,如果你看那地方好的話,就和我們一起搬吧。”“姑夫,那可不行。我走了,家咋辦?”“你要把事情再往遠看,順兒快成人了,你家弟兄多,都守著老家沒指望。一個人吃個大桃子總比四個人分好,等你在外麵把日子過好了,也能把老人接在身邊孝敬……”經姑夫一說,甘福還真動心了,但他轉念一想,說:“還是把順兒報到你家戶上,讓他隨你們走。”“順兒沒有成家,去了不好立戶。我明白你是舍不得家,但你看這些年,咱們哪一年能避開災難?年年苦到頭總是窮。依我看,就是再苦十輩子也富不了。苦來苦去,苦著死了,埋進山旮旯裏就完了。你想用一身血汗致富,不可能。我年輕時和你一樣,狠命下苦,到頭來還是揭不開鍋蓋。”
班車爬出蜿蜒的山區公路,一路向北,駛向寧夏平原中部。兩人還是第一次走出比縣城更遠的地方,他們原以為縣城是最繁華的地方,但隨著長途車進入平原一路狂飆,才讓他們大開眼界。沿途有一望無際的平地,四通八達的水渠把滔滔的黃河水引入田野的心髒。嘖,那土地多平,路多寬。嘖,看人家的房子多整齊。
天下黃河富寧夏,“塞上明珠”青銅峽。這裏是國家商品糧基地,是美麗之鄉,富庶之地。人們騎著自行車下田,開著拖拉機耕地,家家院裏金燦燦的玉米棒碼成了高山……
這麼好的地方,處處有人,哪兒還能安置下他們呢?正在他們疑惑之時,司機喊:“青銅峽到了。”他們又轉車向西行了幾十公裏,甘城子到了。
巍巍的牛首山腳下,有一片未開發的處女地,它正親切地注視著新來的主人,等待著他們用勤勞的雙手創造甘甜的生活。
是的,國家之所以選甘城子為移民點,是因為這裏還有可供人們開發的大片沙荒地。雖然沙荒一望無際,生長著稀疏的蒿草,但引來的黃河水在沙荒地上緩緩流過。水,生命之源,把沙荒改造成肥沃的良田,長出綠油油的莊稼,不就是要等著移民的艱苦奮鬥嗎?每一個有眼光的人來到這裏,無不眷戀這片沉睡的土地。誰把它喚醒,這裏就會改變誰的生活,乃至人生和命運。他們一路走來,手捧起沙土細細研摸,湊在鼻上聞聞,舌頭嚐著鹽堿,雙手又在地上刨挖土層,試著鬆軟。如給女兒精心挑選婆家的母親,走著,打聽著,看著地勢、水向、山形……當他們站在牛首山上觀望,這片寬廣博大的土地把他們的目光自由地放展了。不像大山之間的小村,目光總是被陡坡碰撞,視線總是被坎坎坷坷折斷。而這裏,天空是那麼高遠湛藍,大地是那麼寬敞無邊,胸懷是那麼開闊豁然。
甘福一路興奮不已,隻是念叨外麵再好畢竟不是自己的家,而要建新家,必得舍老家。他怎能忍心走出從小生活的溫暖的家呢?難以割舍的感情,使他的內心充滿了矛盾。他回想起小時候家裏生活的種種艱辛,回想起奶奶和媽媽對他的疼愛。即使外麵的世界是天堂,他仍然對生活的窮家懷著最深厚的感情,那就是他的天堂。再說,老人能舍得他走嗎?思前想後,甘福心裏七上八下。走?還是不走?他拿不定主意。姑夫的話不無道理,他已經說服了自己要把眼光放長遠。記得自己從十歲下地勞動到如今已經十三年了,在生產隊勞動天天隻能吃個半飽。自從聯產承包後,生活雖然比以前有所好轉,可是年年有天災,那樣隻能靠國家救濟糧食。當他看到外麵的平川地和別人富裕的生活,就決心要挪一挪了。眼前明擺著一條可走的路,為啥不嚐試著走一走呢。他就這樣又說服了自己。
姑夫拍著他的肩膀說:“福兒,這回你想通了吧?你不走,我可要走呢。你們村不在遷移範圍,我一走,你想走也報不上戶了,就遲了。你心裏要還有疙瘩,晚上睡在被窩裏給你媳婦說說咱們的行程,叫她給你細細解解,老人跟前我給他們說。我一回去就給咱們報名,這事越快越好。嗬哈,明給你說,這回我是鐵了心要走,也是鐵了心非拉上你這個兒子娃喲。”
兩人興奮地給家裏人講著此次所見所聞,甘家人隻能在想象中聽得津津有味。福兒姑夫看到他們正在興頭上,就話鋒一轉說:“老姨娘,大哥,嫂子,你們知道我沒兒子,領著幾個女娃心裏怯。我想把福兒的戶口也報上,讓他和我一起走……”“那咋行呢?福兒是我家的頂梁柱。”首先反對的是福兒媽,她可舍不得自己的兒子到遠得她想都想不到的地方去。“我的好嫂子,你把心放寬啥。你兒子搬到那裏隻有一年比一年富,他是親眼看了那地方的,要是他沒去,我說了你們當然不相信。眼見為實,一出門才知道咱們生活在籠子裏。路沒平的,地沒好的,日子沒順的,咱要啥沒啥。外麵要糧有糧,要路有路,要地有地,要水有水,要啥有啥。咱這裏幹山上的莊稼還不夠捆一繩子,平原上的糧食多得用大汽車拉呢。”這話說得甘家人都沉默了。他又轉身和甘奶奶說:“老姨娘,福兒是你一手拉大的。好娃娃人人愛,他跟著我去,你們一萬個放心。”他知道首先得過甘奶奶這一關,隻要老人想得開,事情就好說了。
甘奶奶聽了他的話,抹著淚沒吱聲。此刻,她的心情和福兒媽的心情一樣,甘守勤也皺著眉頭不說話。他又對甘守勤說:“老哥你是咋想的?你眼下還能勞動,過幾年娃娃在外麵生活好了,就把你們接出去嘛。我看這主意還得你拿。”甘守勤還是沒吱聲。
看到甘家人一時還不能接受,他隻好說:“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們一家人坐在一搭兒好好商量商量。最多三天時間,同不同意都給我回個話。”
就在甘家老小權衡這事的時候,甘福的妻子就不同意。她說娘家在這裏,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想家都會把人想瘋。甘福本以為她會欣然同意,沒想到她更戀家。甘福隻好給她橫說情縱說理,他還說:“那裏天天有班車,你想家了就回來,又不是到天邊上了。”聽丈夫說的盡是好處,她也同意了。說通了妻子,甘福準備去給老人做工作。
其實從甘福的臉上,父母已經看出了兒子的心思,雖然他們舍不得他遠走,但隻要兒子自己願意,他們還能拖他的後腿嗎?隻要兒子將來生活得幸福了,他們也會感到幸福。要是他在外麵過不下去了,再回來嘛。他們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還是想通了。
當然,在下這個決心之前甘奶奶和福兒媽都掉了很多眼淚。如今她們的內心仍然很痛楚,但她們強作笑顏,絕不能給福兒的心裏加壓力。第二天早上,爸爸對甘福說:“你要是真看中了那地方就去,我們不攔你。”甘福說:“奶奶,爸,媽,你們不要擔心,等我在那邊安了家,就來接你們。”“你去了就好好幹,給你把家安好。家裏有你爸和順兒呢,你再不要操心。你把家裏的羊賣上一半,剩下的捎給別人去放,順兒就能在家裏勞動了。媽沒給我娃安下個好家呀……”媽媽忍不住流下淚來。
聽了老人的話,甘福走出家門,拭去臉上的淚水大步向大姑家走去。兒子要背井離鄉,要走出父母的視線,去尋找他的前程了。
17
深秋,鳳雨村一帶的莊稼收完後,人們身穿棉襖準備打場了。隻是天不隨人願,陰雲密布,冷風嗖嗖。鄉親們不敢打場,女人們炒一盤豆子,依在炕頭邊吃邊做針線,男人們則聚在一起打牌閑諞。老天給忙碌了一個秋天的人們放了假。
這天傍晚,甘守勤剛趕著羊進圈,李炬爸就特意來告訴他,村長要在鄉上的街道蓋商店,讓村裏人明天一早就去幫工。甘守勤疑惑地問:“天這麼冷了,咋還蓋房呢?”“人家要趕著入冬進貨呢。”“兩個大兒子去他大姑家幫忙去了,要是去的人多,我家不去人行不行啥?”甘守勤難為地說。“怕不行呢。”李炬爸說。福兒媽說:“明兒是星期六,兩個學生放學了能給人家幫工。他李爸,你明早走時給他們把幹糧捎上,叫他們不要回家了。”李炬爸答應了。
甘守勤念叨著:“他們家蓋了一院房,我幫了半個月工,咱們家蓋房時,他們沒來個人影。兩個娃娃每星期就盼著回家吃一口熱飯,你把他們打發到泥灘場上,連個換的衣服都沒有,咋上學呢?村裏去的人多,也不少咱們一家。”妻子說:“你糊塗了?咱們欠人家的情比天還大,上回不是村長求情救咱們,福兒媳婦就麻達了。”
福兒媽趕夜給學生烙幹糧。甘守勤邊燒火邊和她閑談:“村長的家業就是比別人好哩。過去咱們吃食堂時人家有小灶,到生產隊時家家不夠吃,人家天天吃花卷和長麵。單幹了咱們苦著奔光景,人家第一個買了拖拉機和兩把自行車。村裏家家的房漏雨,人家蓋了磚瓦房。這回又要在鄉上開商店,是不是人家祖先留下金豆子呢?”“說不定。”福兒媽說。“他爺爺是逃荒到咱村上的,他們剛來時,娃娃們常在牛糞裏尋著吃豆子呢。哪來的金豆子?自從他當了村長,家就變了。”甘奶奶說。
第二天天不亮,福兒媽看到李炬家屋裏的燈亮了,就趕緊把一大袋沉重的幹糧送過去,再三囑咐李炬爸一定要指教兩個娃娃好好給村長幫工。李炬爸笑著說:“你家的娃娃,一個比一個機靈,根本就不要別人指教。”說完他就和村裏人一起捏著手電筒,扛著鐵鍬,相互吆喝著出發了。
鄉親們趁著夜色趕到街上,村長從鄉政府出來了。他看了一眼,皺著眉頭問:“人都說到了嗎?”李炬爸說:“說到了,甘家兩個大兒子不在家,等中午放學了,中學的兩個娃娃就來幫工了。”“甘家這是趕著‘巧’字上了。還有誰沒來?”“村長,有我們幾個,保準把房蓋好咧。”有個村民笑著說。“蓋個簸箕大的房房能花多少工呢,我是試人心哪。就是鳳雨村不來一個人,我一揚手,全鄉的國家幹部就挽起腿子來給我幫工了。”村長說完就給大夥分了活兒。擔水的、和泥的、砌牆的、抱磚的、木匠、瓦工等各負其責,臨近中午時商店的三麵主牆砌成了。這時,陰雨加著雪花下起來。大家隻好停下活兒,蹲在街上一排舊房簷下避雨,他們趁機掏出各自的幹糧啃著。李炬爸跑到偏窪鄉中學去叫甘寧和甘康,兩人聽說父母讓他們去給村長家幫工,就匆忙跟老師請了假,一起去了工地。兄弟倆知道,大人把幫工的事托付給他們,說明他們已經長大了,頂得住事了。他們是代表著父親和哥哥給村長幫工的,絕不能給甘家人丟臉。十五六歲的他們,平日參與勞動練就了強健的骨骼,從課堂到工地,他們提起工具,同樣熟練。
甘康跑到村長麵前說:“萬叔,我和寧兒來遲了,有啥重活就分給我們吧。”村長見他彬彬有禮,就冷淡地說:“你們擔水去。”“好的。”甘康答應著和甘寧一起擔著水桶向河溝下跑去。
他們盛滿兩大桶水,才發現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這對超大的水桶,他們實在擔不起來。甘康將甘寧桶裏的水倒過一半說:“我擔淺些,你擔半桶,咱們跑快些。”甘寧遲疑著說:“別人笑話咱們呢。”“跑快些不誤工就行。”
這是一條百米長,三十米寬的街道,周邊的村民分散住在半坡上。街道上兩排陳舊的合作社如今變成了賣雜物的小商店。那些商店大多數在逢集時開門,衣服也是最便宜的次貨。在街道的高台下麵,有一條小河緩緩流過。河道距街道大約五百米,其間有一段極陡的坡,很多學擔水的娃娃到此就停住了。等到他們終於能擔上陡坡時,就長大了。
甘康上坡時腳下很不穩當,加上下雨路滑,桶裏的水嘩啦嘩啦閃出去了很多。他咬緊牙,掙紮著將水擔上坡,又打著趔趄把水擔到了工地。此時,甘寧正瞪著牛大的眼睛上坡了。甘康扔下扁擔,氣喘籲籲地跑過去說:“來,我擔。”甘寧擺擺手,紅著臉把水擔過去。
第二回,甘康給甘寧盛了少半桶水,他自己隻擔了大半桶。可是陣雨大起來了,他倆掙紮著,不料甘康腳下一滑,桶裏的水“嘩”一下潑在自己身上,另一隻桶子“咣咣”響著滾下河溝了。他爬起來跑下河洗了外衣上的泥,洗了手臉,重擔了水。發生了這樣尷尬的事情,甘康羞得不敢抬頭了。
李炬爸看到甘康渾身濕淋淋的,就拉住扁擔說:“康兒,你去換衣裳,這天冷呀,我去擔水。”“幹泥活就這樣,我不冷的。”“快去吧。”他看到甘康凍得臉發青,又對甘寧說:“你去和泥,我擔。”誰料村長看見了,沒好氣地說:“沒勁還跑來撐攤場,指屁吹燈把事耽擱了。”甘寧一聽這話,頓時臉上熱辣辣的。勞動的確要有力氣,盡管他們想把工幫好,但他們的力氣小反令他們受辱。
甘康沒去換衣服,而是操起鐵鍬和甘寧一起和起泥來。兄弟倆知道,在村裏,沒有力氣的人,沒有勞動能力的人是被人看不起的,他們可不想當“軟麵條”。轉眼,汗水就伴著雨水順著麵頰流下來,臉也和村裏人一樣粘著無數泥巴。他們擰了一股勁,一定要把所有的勁使出來。這時,放學了,趕著回家的同學們路過泥濘的街道,他們湊過來看見甘家兄弟倆變成了泥匠,都哈哈大笑起來。
村長穿著一件深黑色的中山服,站在對麵的屋簷下指揮著村民幹活,這是他多年的習慣了。偶爾有看熱鬧的幹部過來,村長就敬上一支煙,蹲著同他們閑談。是啊,村長常和國家幹部握手呢,鄉親們怎忍心看著他們的村長濺一身泥巴站在街道上,那不叫別人笑話他們嗎?
傍晚,偏窪鄉街道上最大的一間商店終於蓋成了。雨夾雪越來越大,村長招呼大家去鄉政府避避雨。村民們實在不好意思粘著一身泥水進公家的門,他們準備回家去。甘康說:“還是先到我們學校避避雨,星期六我們同學都回家去了。”“好,就去學校。”李炬爸說。
鄉親們跟著他們來到學校,兩個學生提來開水,把媽媽捎給他們的幹糧拿出來,鄉親們草草洗了臉,啃了幹糧。天黑了,雨大了,他們脫下又濕又潮的衣服縮進學生的被子。有人還說閑話,有人倒頭就打起鼾了。是啊,他們半夜起身趕到鄉上,忙了一天泥活,真是累了。
甘家兄弟倆把鄉親們的衣服晾在宿舍當地的鐵絲上,他們也緊緊地擠在一起。甘寧附在甘康的耳邊悄悄地說:“咱村裏誰家蓋新房都要給鄉親們做長麵、炸油餅呢。村長也太小氣了,這麼冷的天,應該把村裏人叫到馬家館子喝碗熱麵湯。”甘康壓低聲音說:“在外麵不方便,在館子喝麵湯也要一角錢呢。悄悄睡覺,明天我回去給咱背幹糧。”聽著鄉親們此起彼伏的打鼾聲,兄弟倆怎麼也睡不著。他們生平第一次深刻地認識到村長的權威。
在這個雪雨交加的夜晚,兄弟倆貼著臉,竊竊私語了很久。
18
在兩個紅堂堂的大烤箱日夜烘烤下,村長家的商店很快就幹透了。隨之,鈦子就進貨了。從日用雜貨到農業用具、化肥、種子、爐子、鐵桶等等把商店塞得爆滿。由於這裏貨全,一開始生意就很紅火。街上那些開了很多年商店的人不由得眼紅了。村長讓他的二兒子開商店,主要目的是想收攏住他的心,不讓他成天在外遊手好閑。沒料到兒子這麼有眼光,就放手讓他幹了。他仔細查看了兒子的賬本和進貨計劃單,打心裏高興。這小子不在家務農,在外麵還能折騰出個人樣呢,看來他天生是塊做生意的料。自從開了商店,鈦子天天忙出忙進,哪有時間閑逛。村長估摸著商店這樣開下去,收入比國家幹部高得多。漸漸地鈦子把借來鄉政府的一間大倉庫也堆滿了,他打算趕過年好好賺一把。他和鄉上各機關的幹部都熟悉,村長也不用多操心。
鈦子自從開了商店手裏有了錢,再也不用伸手向父親要了,花錢就自由起來。他中等個頭,身材筆挺,走起路來英姿颯爽。現在又穿著名牌服裝,頭發上噴著啫喱水,散發出淡淡的清香,一雙德國軍靴裹在腿上,走路發出“喳喳”的脆響。有時候,他的額頭上架著一副墨鏡,吹著響亮的口哨,手指間打著“吧兒,吧兒”的響聲走過街道,盯住他不放的不僅僅是女人,男人們也無不讚美這個英俊的小夥。他們甚至歎息這樣攢勁的男子,生活在這灰土飛揚的小地方實在太可惜了。時過不久,他又買了一輛摩托車,這下顯得更加威風了。有些外鄉來趕集的人都悄悄打聽他是不是鄉上新分來的幹部。
盡管他有無數“粉絲”,可惜還沒有“佳人”。
為了能多和他說句話,有些年輕媳婦和姑娘每一次去隻挑一枚繡花針,有的已經挑下幾百枚了,有的索性天天去換,連鈦子也奇怪她們為什麼總沒完沒了。其中一個女孩很有趣,她每天隻拿一分錢買一顆水果糖,站在商店地上吃完了才走。還有一個女孩滿臉都是粉刺,自從鈦子給她推薦了化妝品後,她天天早上來商店讓鈦子看她的粉刺遮住了沒有。還有些女孩,把他的貨物挑個遍,最後空手而去。這裏的女孩穿著陳舊,盡管有些愛打扮的臉上堆了厚厚一層增白粉,但仍遮蓋不住她們被烈日暴曬的痕跡。比起南方的女子她們可差遠了。他真後悔自己當年沒吃下軍營的苦當了逃兵,要是堅持下來,說不定能尋個水靈的南方姑娘為妻呢。現在,他已立足鄉土,就得尋個“門當戶對”的本地姑娘成家。有很多人上門給他提親,當他聽到對方的名字,就自個低頭哼小曲或做手頭的事兒,來人站著無趣,也就不當回事笑笑走了。盡管很多姑娘心儀他,卻沒有一個他喜歡的。漸漸的,他對頻頻光顧商店的借著買東西卻纏著和他說話的媳婦和姑娘們懶得抬頭搭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