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羊毛批發後,付完村民的錢,就開了一輛拖拉機搞起副業了。
過了幾天,外麵的販子又來了,羊毛又漲價了。鄉親們隻好說:“唉,等明年吧。韭菜割了還得慢慢長,羊毛一年剪兩次是定數,就是急得雞屁股裏掏蛋也沒用。”
甘家目前隻剩下二十隻羊,羊毛賣的錢自然不多。從汪旺手裏拿來錢,甘守勤就盤算著錢該花在幾層刀刃上。三個娃娃上學的費用,別人放羊的工錢,家裏花銷等等。他又把幾百塊錢給了二兒子甘順,讓他這回去甘城子帶莫儷買點她喜歡的東西。甘順說:“爸,我去搞副業掙下錢再說。”甘守勤說:“雖然莫儷沒提任何條件,但咱不能太小氣。不管怎麼說,人家有情有義,咱們真心實情送個禮物是應該的。”甘順隻好拿上了。
收成不好,家裏吃的粗茶淡飯。開學時,甘順背著兩個弟弟的幹糧送他們。學校的生活過於簡樸,他們的個頭又長高了,但身體顯得很單薄。不過,他們的臉上永遠充滿自信和活力。無論學習的任務多麼艱巨,生活多麼艱苦,都無法阻擋他們的身體和心靈向成熟的、健康的、美好的方向前進!
兩個弟弟和李炬邊走邊探討問題,他背著行李默默地走在他們身後。無論家裏有多少困難,都不能讓他們分心。讓他們一心一意讀書吧,為他們的親人讀書,為國家而讀書吧。
過了一陣,李炬笑著問他:“順哥,你啥時候結婚呢?我們要吃你的喜糖呢。”甘順說:“等你們都考上大學的時候。”甘康說:“二嫂的脾氣不知好不好?”李炬笑著說:“說不準順哥一結婚就得‘妻管嚴’了。”甘順說:“她很理解人的。”甘寧說:“順哥,你把嫂子的照片拿出來讓我們也看看,你一天不知偷看多少遍呢。”甘順拍著弟弟的頭說:“你就給哥胡造謠。”甘寧拉著他的手說:“嗬,順哥還是個老封建呢。這有啥啊,我們學生中也有人談戀愛呢,不過我們可沒有啊。”“你們可千萬不敢分心,一定要一心一意考大學。”甘康笑著說:“寧兒,你的話有‘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的。”他們幾個都笑起來了。
甘順又和他們一起細算著上學的費用,每學期最少得花六百元錢。這雖然不如城裏幼兒園的學費,但在老家的薄地裏,每年要支出幾個學生的費用,無疑是困難的。他們到達山頂等車時,甘順從貼身的衣兜裏掏出莫儷的照片給他們看,又把父親讓他給莫儷買禮物的那幾百元錢掏給甘康,囑咐他們在學校不要餓肚子。
49
臘月,萬倉和汪小女同很多出門打工的人一樣,拖著大包小包趕上了回家的車。他們忘記了當初出門時的不愉快,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踏上了返鄉的路。兩個毛手毛腳的孩子,已經變了模樣。他們哼著流行歌曲,全身上下穿著新潮的衣服,理著時髦的發型,如果不是烙印在心頭的鄉音,誰一時也認不出他們是鳳雨的娃娃。小女剪了短發,洗得蓬鬆滑潤。無論他們平日幹的活兒多髒,隻要一打扮,青春的光彩就會洋溢在臉上。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的感情也進一步發展,對彼此更加關心體貼了。
一下班車,兩個人的心不由得蹦跳得厲害。萬倉壓著胸口說:“你摸摸,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上了。”“我心裏也像有個兔子跑呢。”“我聽聽。”萬倉把頭抵在她懷裏,聽了一陣說:“好像有狼追你的心,它使勁奔跑著呢。”小女說:“快走,大山上連個羊都沒有,說不準有狼來撕咱們呢。”“狼來了我有法子對付,先把你推給它。”“啊?去你的!”小女佯裝生氣不理他了,他背著包邊跑邊說:“快呀,狼來了。”小女隻好笑著追他。
到了村口,小女對萬倉說:“咱們還是各回各的家,萬一我去你家,惹得你爸又打你咋辦?”“你咋又說這樣的話了,你是我瞅下的媳婦,咱們光明正大一起到我家去。要是我爸對你使白眼或對我使家法,咱們立即起身去你家。我把家裏的錢還了,再給你家一些彩禮,家裏要是讓咱們在家過年就好,要是不容得咱們,那咱們就走,外麵的世界大著呢。呀,我想過火了,大人咋會不容咱們呢。”萬倉說著拉起小女的手。小女推開他說:“叫村裏人看見了,罵咱們是二杆子。”“看見就看見,誰管得著我拉媳婦的手了。”“你的心越來越野了。”“再野也是長在你心上的莊稼,有多少收成都是你的。”萬倉捏了捏她的手。這時他看見母親站在門口向大路上張望,就說:“快看,媽在門口看咱們呢。快走!”萬倉說著向母親揮手。
萬倉媽終於認出了兒子,這一刻她對兒子所有的牽掛瞬時化成滾滾的淚水奔湧出來。母親對兒子的愛永遠是那麼真摯。萬倉跑上前緊握住媽媽的手說:“媽,你好著嗎?這麼凍的天,你咋站在路上呢?”“我的娃啊,你出門咋連個音信也沒有?你還知道世上有個媽呀!”“媽,我咋不記得你呢,我最想的就是你。我爸好嗎?”“叫你氣出一場病來,不說了,趕緊回家。小女,你媽想你都想出病來了,你們這些娃娃,幹的這是啥事嘛。”母親拉著萬倉的手往回走,汪小女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走了幾步,她不由停住了,她知道人家並不歡迎她。萬倉回過頭拉上她說:“快來,把包給我。咱們回家暖和一陣,再一起去你家。”他母親見此,也不好攔擋他們了。
他們走進大門,幾個哥嫂都迎出來問候萬倉。汪小女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院裏。萬倉和他們寒暄罷,就伸手拉著汪小女一起進屋去了。村長坐在堂屋的炕上,看著兒子回來,長長舒了一口氣。兒子能安全回來,他也就放心了,隻是他的臉色非常難看。這兩個家夥丟光了他的老臉,太不像話了。萬倉見父親繃著臉,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見一家人都站在地上,緊張地瞅著他的臉,村長隻好說:“回來了。”“嗯,爸,你還好嗎?”“你們……你們喝茶去。”村長擺著手說。這下大家總算鬆了一口氣。
喝完茶,萬倉掏出給家裏人買的東西,背起另一個包說:“爸,媽,我送小女回去。她也想家得很呢。”父母沒有吭聲,他就和小女走了。母親隔著玻璃窗目送著他們的背影說:“這女娃也出脫成個人了,娃娃們心裏願意,咱們也就不要硬扭了。萬倉自小就不聽你我的話,還是順著他,小心出事,說啥也是咱們的兒子。”“能出啥事呢?他們最多就是跑出門給旁人下苦力,你看他們能出個啥事。小岔村村長有個女子,乖爽得很。我提起萬倉,她爹滿口答應了,過兩天讓萬倉去瞅。汪家的女子上梁不正,將來生下娃娃,學下汪家的二流子,就把咱們的門風壞了。人常說拉狗娃還要看狗母啊,人要往長遠想呢。”
萬倉和小女經過村子時,有人看見了無奈地搖著頭說:“這年頭,年輕人越來越管不住了。”有個女人低聲罵道:“真不知羞恥,跑了一圈子還顯風光了,像已經明媒正娶過的,看他們那個親熱勁兒。”
他們回到汪家,小女媽少不了落淚,汪家人圍著他們問這問那,萬倉把包裏的東西都分發給他們。小女給全家每人買了一身新衣服,幾個小侄子穿著新衣服高興的直蹦跳。
汪旺笑著說:“萬倉,你把我妹子白領走了,總得給老哥幾個酒錢吧?誰家的父母拉扯成個女娃都不容易,你小夥子得想想。”萬倉說:“老哥,我想著呢,我一定會報答你們的。”“你準備了多少?現在的彩禮都過萬了。你要是準備得不夠,和我一起做生意的一個有錢人就要娶我妹子了。咱們打開窗子說亮話,你要是實心娶小女,拿一萬塊錢來,我們痛痛快快讓你領去。要是不成,也給我個話,我的朋友還等著回話呢。”萬倉這才知道他打工掙下的三千元錢太少了。見他低頭不語,汪旺媽說:“萬倉,隻要你把我的女子當人待,不讓她受氣,這事再慢慢商量。”汪國三說:“你們不走正路,村上人把我們的後衣襟都指著罵爛了。你以後可要好好待她,給你們自己爭氣,也給我們爭氣。”“兄弟,待人是一方麵,給彩禮是另一方麵。你娃娃心中要有數,不然就別打你的如意算盤。”汪旺蹺著二郎腿,慢悠悠地說。
50
萬倉從小女家出來,腳步有些沉重,他對小女說:“看來咱們掙下的錢還差得遠呢。我得向我二哥借錢,明年咱們打工掙下再還他。”小女說:“咱們的錢,給我爸和我媽就行了。要是給了我大哥,就全歸他打牌胡花了。”“好吧,你回去,我走了。天冷得很,明天我再來。”萬倉勸住她,走了。小女慢慢向家走,唉,事情並沒有她想的那麼好辦。當然,要是有錢,就好辦了。關鍵是他們沒有那麼多錢,難就難在此處。
萬倉心事重重的回到家中,母親問他為啥不高興,他說:“汪旺要一萬呢。”村長騰地從炕上跳起來說:“我就知道你進了汪旺的圈套了,你以為汪家的女子是好領的。屁,一萬,在牛蹄窩的尿裏照一照,看汪家誰能值一萬!我一分錢不花就能給你引個比汪家女子強幾千倍的媳婦來。我咋就生下這麼個瞎眼窩子,不爭氣的貨!”“你不要急,氣下的病還沒好,又想氣出病來。隻要娃娃平安回來,啥都好說。”“好說個屁!明天你去瞅小岔的女子。誰給汪家那麼多錢!值嗎?你咋不問汪家的女子值不值那個價錢,白送我還不要呢。”村長又罵兒子。“爸,你說的我不願意聽。這是給我尋媳婦,又不是給你尋。當初你不同意,現在你還不同意。我是鐵心了,再好的女子我也不要,我就要汪家的女子,你攔擋也攔擋不住了。哪怕把命豁出去,我也要娶她呢。”“你個沒出息的貨,比驢還強,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村長見兒子頂嘴,拾起頂門棒就要打。妻子邊拉邊勸:“我求你們鬆活一陣子,快過年了。娃娃要娶就讓娶,你氣死頂啥用,白和他結仇呢。”聽到屋裏父親的罵聲,幾個兒子和兒媳都跑來勸他們。萬倉趁機逃到自己的屋裏,他把門頂嚴實,對父親如此不尊重他的感情,失望地哭起來。
母親怕他想不開,守在門口對他說好話,他隻好開了門。母親抹著淚說:“你想尋誰都行,千萬要想開,我們當老人的也是為了你們將來活得好。你好好和你爸說,叫他請媒人去汪家商量。”萬倉知道母親是個心軟人,就拉住她的手說:“媽,我有啥想不開的?如果我死了,丟下小女一個人咋活?你也不要為我傷心了。”“我的娃,這就對了,啥事慢慢就理順了。”母親走了。鈦子進來說:“嗨,你這個小人兒,心事大得很嘛。來,哥給你做主。依我說,你給汪家兩千塊就行了,又不是賣騾馬。如果他們不答應,你也不要理他,重要的是你們去鄉上領了結婚證,一分錢不給,他們也拿你沒辦法。婚姻自由嘛,你說你,咋偏就尋了個和咱家有結疤的女子。等到年後,咱家辦喜事把她娶進來,村裏人也就不會風言風語了。汪家人要是不同意,你就不要管他們,他們一定會自己把女子送上咱門來。他們的女子不給你,名聲傳出去了,誰還要她呢?除非外地那些不知底細的光棍漢說不定會出大價錢。”“哥,你不要說了,我不想聽你這麼說她。我隻向你借些錢,以後會還你。”“你借錢幹啥呢?”“我掙的不夠給汪家給彩禮。”“爸有錢呢,讓他出就行了。你咋不開竅,現在的事情明擺著要大人出麵商量呢。你還不把爸哄好,汪家那些龜孫子可不是好惹的。”鈦子安慰了弟弟一陣子走了。萬倉躺在炕上想:原來事情還複雜得很哪。要知道這樣,我還不如和小女在外麵過年。家裏人不接受汪家女子,就是將來娶進家門,也要受家裏人的氣。他們不把她當人,那不知又要引起多少矛盾。想到這些,萬倉不由長歎一聲。
再說汪旺兩口子也給小女出主意,要是萬倉不給錢,就讓小女不要見他。“狗日的想得美,想白拾一個媳婦。他要不拿錢來,我打折他的腿。”小女說:“哥,你不要胡來,萬倉其實是個好人。”“喲,你才和他過了幾天日子,就把胳膊肘兒往外拐了。我說妹子,你現在不給家裏要些錢,老人就白白拉扯你了。”汪旺媳婦說。“你們還是少要些錢,村長本來就不同意這事,萬一惹火不要咱小女了,就把咱們晾下了。”汪國三擔憂地說。“不要?他敢!”“小女,你一定要纏著萬倉給家裏拿錢呢。你知道嗎?你現在已經跌價了。要是你不跟上他跑,正金貴著呢,可你一跑,就不值錢了。我們還指望你長大了把家收拾一下呢,你咋就不為家裏想想?”汪旺媳婦埋怨她。小女成了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氣,但她忍受著。
兩天了,萬倉沒有來汪家,汪旺媳婦急得罵小女:“你以為他把你心疼得很,現在人家把你交回來不管了。看你以後還有沒有臉活人?”“萬倉不是壞人,他一定有啥事呢,我去看看他。”“你敢去看他,我打折你的腿!你給我在家好好坐著,等他來了我拷問他,看他對你有沒有誠心。再說總得過個喜事,總不能把你引出去轉一圈就成兩口子了。你不顧臉了,我們還要在鳳雨活人呢。”汪旺罵道。
原來萬倉躺在炕上不吃不喝絕食呢,他逼迫父親出麵擺平事情。村長見兒子鐵了心腸,他也不能硬扛,加上妻子心疼兒子,天天在他麵前哭哭啼啼,搞得他心煩意亂。他知道再這樣下去,事情會變得更糟糕。於是他尋到村上一個會說話的老人去汪家為兒子說媒,其實就是和汪家談判。
老人不敢違抗村長,他當即就去了汪家,汪旺聽說村長隻給五千彩禮,就說:“不行,一分不少,一萬。你老人家也不要白費口舌了,去轉告萬倉,他不把錢拿來,就把腿子收緊些,不要碰在我手裏。”談判失敗,村長氣憤地說:“讓他們等著吧,我兒子哪裏尋不上好媳婦。”
萬倉見談判不成,心情更加沉重了,他給汪旺提著煙酒去看小女。汪旺說:“你拿不住事,你家大人要是不來,你也不要進我家門來。話都給你傳到了嗎?你還是把腿子收緊些好。”萬倉隻好強作笑臉,好不容易才見到小女。汪小女聽說他絕食了兩天,心疼的落淚了。他附在她耳邊說:“我已經打算好了,這些日子咱們不要明來往,等年過完了,咱給你爸三千元錢就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了。其實,我媽偷著給我送飯呢,誰那麼呆。”小女聽了他的話破涕為笑。他又囑咐小女:“你大哥問你,你就說我在湊錢,等錢夠了就送來了。年後咱們去領結婚證,千萬把他們的心都籠絡住,不敢把事情鬧亂了。”小女點點頭。萬倉握了握她的手,就匆匆走了。鈦子在不遠處等他,生怕汪旺對他動手。見他出來了,他也就回家了。其實,汪旺唯一的目的就是要錢。要真對萬倉動了手,事情就不好收場了。
當時村上傳著一條村長兒子不要汪家女子的消息,還傳著村長兒子已經和外村的女子訂婚了。汪旺聽到傳言,想必這事可能是真的。小女說:“那是他們瞎說,萬倉正在湊錢。”汪旺媳婦說:“我的瓜妹子,等到人家萬倉把媳婦引進門來,你就遲了。你就是個沒骨氣的人,要是我,我就去砸他們的鍋。生米做成熟飯了,嫌粘牙了,想得美了,他們!”
大年初二,萬倉不顧家人的阻攔,提著禮品去了汪家。汪旺問他啥時候和小女結婚,他說:“你放心,等過幾天我把錢借夠了就給你們送大禮。”“聽說你又瞅了一個媳婦,怕是給她操辦著呢?”汪旺媳婦說。“嫂子,我要是真瞅下了還跑到你家門上來嗎?”
大年初四小女坐著汪旺的拖拉機去舅舅家拜年,因為她跟著人“跑”了,給親戚們丟了臉。他們對她不冷不熱,有些長輩還教訓她不知事理,敗壞了汪家的門風,她難過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拜完年,大哥迷戀牌桌不走,小女就先回家去了。
離開舅舅家的莊子,她急忙向公路跑去。山頂上萬倉正在等她,班車一到,他們就離開了鳳雨,這一次他們坐火車去了新疆。
汪家人還以為小女轉親戚,村長也以為兒子在誰家打牌呢。兩天過去了,汪旺回來一問,才知道小女沒有回來。他們去問村長,村長把全村的牌攤尋遍了,也沒有萬倉的影子。這時他們才明白過來,他們又跑了。
51
正月初十,鳳雨人正接迎大隊的社火時,李炬家的狗不知突然得了什麼瘋病,高翹著尾巴狂叫著到處瘋跑。一時撞到牆頭,一時又衝進社火隊,在燃放著鞭炮的地上亂叫亂撞,嚇得那個手持著鷹翅,頭戴烏紗帽,身穿紅緞衣的儀程官“媽喲、媽喲”大叫。轉眼,它又衝出人群跑了。儀程官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接著說:“這個莊子風水好,九座大山能聚寶。家家富有人康健,天天快樂到無限。”一陣鑼鼓喧天,他又擺動著鷹翅說:“這個莊子……”突然狗又衝進社火隊,直衝到儀程官腳下,嚇得他丟了鷹翅,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禱告:“是哪位尊神動怒了,快快指教子民。這狗有靈性,給咱們傳話來了,快快燒香點表。”眾人正罵著誰家把狗不拴緊,見儀程官跪下了,他們也急忙就地跪拜。一村看熱鬧的娃娃見狗瘋癲亂撞,嚇得哭叫起來。見此,李炬和甘寧拿著幹糧喚它,狗衝出人群瘋跑到甘家門口,猛然撞到甘家的牆頭上,倒下了。當他們提著燈籠跑到狗麵前時,它大汗淋漓,七竅出血,死了。
儀程官嚇得說不出儀程了。所有人隨著狗的蹤跡,一路燒香跪拜,十步一炷香,一直點到死狗跟前。幾百號人一齊跪在狗麵前,請求“發怒的神靈”寬恕子民。人們禱告了一陣後,又站起來,“咚鏘、咚鏘、咚咚鏘”的鑼鼓響起來了,儀程官把鷹翅交給一個年輕的副官,讓他說。這個副官也受了驚嚇,隻好湊合著說:“這家門前有個狗,汪汪叫著就跌倒,要是有神附它身,快請賜福給百姓。”“咚鏘、咚鏘、咚咚咚咚、鏘”“鳳雨山像蓮花,觀音寶座留凡下,鳳凰為它跳神舞,遍地娃娃樂哈哈。”“咚鏘、咚鏘、咚咚咚咚、鏘”“三家門對甘、李、汪,人才輩出沒商量,甘家出的狀元郎,汪家武將保國防。”
此時,人們無心聽儀程了,無論是鳳雨的村民還是社火隊,都因為這個突然而來的事,心裏籠罩了一層不祥的陰影,走在前麵的生怕瘋狗來不敢邁步,隨在後麵的又怕小鬼附身。一些膽子小的人幹脆回家跪在灶神前祈求平安,不敢出家門了。
本打算在鳳雨好好說一場的儀程隻能草草了事。人們聚在學校院裏紛紛議論著這蹊蹺的事。村長和社火團長當機立斷,派人去大隊的廟裏打卦問神,如果他們真衝著哪位神靈,必先求得原諒,否則,神給人間降災難可就麻煩了。
村裏的幾十號男人奔向廟裏,在學校教室的演員就開始仔細化裝。學校當院的大桌子下,有幾個年老的村民跪著燒香磕頭禱告。唱社火就為求個平順,卻出下這麼不吉利的事,誰心裏不嘀咕呢。人們都耐心等著求神的結果。村民悄悄地問李炬爸是不是在太歲頭上動土了?還是狗吃著啥東西了?還是狗猛然得下啥怪病了?他說正月天沒有動過土,至於吃了啥隻有狗知道,得了啥病誰也說不清呢。所以這事沒有答案,也許隻有神知道。這事本不怪,可不遲不早,正趕著社火進村,就奇怪了。
在廟裏,主事的會長手哆嗦著抽了一把“逢凶化吉”的簽,人們緊張的心才算舒展開了。
秦腔開演了,扮演黃桂英的是大隊村裏的一個姑娘,別看她平日放羊一字不識,隻要到了戲台上,那唱腔,那招式,真令人歎服。
李炬和甘寧幾個把死狗抬到溝裏用沙土埋了。他們懷疑是暴發病,心中很是怕。李熳哭著說:“我給它喂食時還好好的,說死咋就死了。”甘康說:“熳兒,別傷心了,你把我家的狗拉去一隻養吧。”
兩三天後,村上的很多狗出現了類似的情況。有謠傳說老天先收狗、後收羊、再收人。外村人一聽鳳雨鬧瘟疫,也不敢來了。村長召集村民開了幾次會,決定請二郎神打震鳳雨。
二郎神在鳳雨降魔拿妖,聽說抓了幾百號小鬼,最後把它們全壓在山裏的一塊大石下,讓它們永世不得翻身。
鈦子從鄉上回來給村長說:“聽縣上來的醫生說,今年羊要得和狗一樣的傳染病,要提早給羊打防疫針呢。”村長說:“咋個打法?”鈦子說:“一隻羊收一元錢,村裏人誰肯出錢呢?”村長說:“不要說一元錢,兩元錢也有人打呢。我開會動員,就叫鄉上的小李先來給咱們村的羊打。隻要打過針羊不死就是好事情。”鈦子說:“誰知道那針靈不靈,要是不靈村上人埋怨咱們呢。”“該死的救不活,那是定數。”
村長召開給羊打防疫針的會,村民們積極響應。草山不好,冬天又欠料,一些老弱病殘的羊已經爬不起身了。隻要那防疫針管用,誰還不盼著把它們救活呢。
隨後,鄉獸醫站的人就來鳳雨給羊打針了。村民問到底防啥病。獸醫說“春乏病”,要是打針真能防羊得春乏病,那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啊。村民像信神一樣拉著羊一一給它們注射疫苗。
唉,真是陰世三間鬼搗鬼,陽世三間人弄人。
52
一九九二年春天,老天好像把下雨的事忘了。天空偶然飄過幾絲雲彩,眨眼就不見了,地麵如火烤似的。因為天旱,鳳雨的泉水量也逐日減少。泉邊日夜有人守著泉口一勺一勺往出刮水。地裏的莊稼苗兒變得枯黃,地麵張著幹渴的裂口,人踩上去“哢哢”直響,好像在祈求“渴啊!喝啊!”鄉親們望著明晃晃的太陽,焦渴的舔著幹裂的嘴唇,也在祈求“渴啊!喝啊!”盼到晚上,隻好守著白慘慘的月亮,望透天際,卻不見一絲雲彩。
水告急!水告急!
有些人家不得不備起架子車趕著騾馬到幾十裏路外尋水。可是莊稼地呢?人們看著一天天旱死的苗苗,心裏難過得無處訴說。看著一天天瘦弱的牲口,眼睛已經幹澀得無淚可落!人們懷著急不可待的心情,在地邊走一圈兒,再走一圈兒。他們本想給受苦的莊稼一點安慰,可話沒出口,人已不能出聲……
羊沒草吃,困乏得跑不動了,有的躺倒在山上,羊把勢不得不背回來。它們在圈裏緩幾天越發不行了,主人隻得殺了吃肉,如果等到死了,羊肉上就會布滿黏液,人也吃不成了。這樣的年成,吃了肉還可以省下糧食。
一次能喝一擔水,能吃一背篼草的牛馬呢?它們同樣沒有水喝,每天供給的一點點幹草餓得它們徹夜嘶叫。
這是一個難度的關口,所有的生靈都向天祈求雨水。可是,旱災,這裏發生了嚴重的旱災。
熬到六月,天終於下了一場透雨,第二次耕種又開始了。
東家借穀子,西家借糜子。你家借蕎麥,他家借燕麥。東拚西湊,搶墒情把幹死的莊稼地耕了,重新種上秋糧。為了搶墒情,人們沒黑沒白地種著。牲口累得拉不動犁了,人就用鐵鍬翻著種。
去年的收成本來就少得可憐,經過這回補種,家家的糧倉裏就沒有幾粒糧食了。往年簸箕口外喂雞的癟穀子、爛糜子,隻能挑了石塊磨碎食用。在這青黃不接的時候,沒有存下糧的人家眼巴巴地等著國家發放救濟糧。村裏那些年輕人坐不住了,他們紛紛出外打工。
出門後他們才知道外麵打工的人非常多,到處是因為旱災跑出去打工的人,活兒不好找。人多活少,工資壓得極低,除了吃喝外掙不到幾個錢。他們跑了很多地方總是不如意,不幾日,身上的錢花光了。好在天熱了,他們睡在屋簷下、車站等處,每天隻能吃幾個饅頭充饑。有人歎息不該出來受洋罪,在家等著,國家總會發救濟糧呢。有人說隻要能吃飽飯就幹,可是他們找來找去,還是找不上活兒。有人從沒有出過家門,不幾天時間已經想家想得掉眼淚了。就在這時,正好有處建房的工地要工人,他們就跑去了。誰知一天十二元錢也不好掙,從早上五點起床一直幹到晚上十點才能休息。幾天下來,簡直剝了一層皮。
這裏的工程結束後,他們又到處打遊擊。一會兒在商場拉貨,一會兒又在車站扛袋子。慢慢地他們混熟了,對於城市不那麼懼怕了,也學會和老板討價還價了,於是他們就分散開了。
其中有個村民到了郊區,尋到了一份看管溫棚的活兒,那裏麵長著西紅柿、白菜、香菜、生菜等十多種又鮮又嫩的菜。他撲過去,雙手摘著菜就往嘴裏送,隻吃得嘴角往出流綠水。“不要急,不要急,你慢慢吃啊,這麼大的園子,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呀,別噎著了。”雇主還從來沒見過這樣愛吃菜的人。他一會兒就吃掉了一大片生菜和香菜,吃飽了才站起來說:“我已經幾個月沒見過綠菜了。”雇主拍著他的肩膀說:“今後你天天吃,吃它個夠!”
另一個找不著活兒,漫無目的到處轉來轉去。有個偷盜自行車團夥看見了,就叫他加入了他們的行列。這是個令人膽戰心驚的活兒,完全不同老家,白天美美幹活兒,晚上安安穩穩睡覺,什麼也不用想,日子就過去了。幹這營生,提心吊膽,寢食難安,度日如年。有一次他戰戰兢兢地偷了一輛自行車,回頭一看主人是個行動不便的殘疾人,就把車子還給他了。
53
六月底,甘寧幾個放假複習準備參加高考,他們本來想在學校複習,但學校的生活實在太苦了。麵對家裏三個要參加考試的娃娃,媽媽把平日省下的一點白麵拿出來,讓奶奶給他們做飯吃。由於補種的秋糧要除草,父母早晚跪在地裏,飯也顧不得回家吃。他們怕打擾孩子學習,早上出門時就帶上雜糧麵幹糧和開水,餓了在地裏緩著吃幾口,直到晚上天黑得實在看不見除草了,才回來。
有奶奶操心他們,肚子不再餓得“咕咕”叫著鬧騰了,他們更加專心地學習著。隨著高考和中考的日子步步臨近,他們進入了緊張的備戰狀態。父母親晚上回來,也是躡手躡腳地做著家務,累得想呻吟一下也生怕驚動兒女。早上他們起來得很早,悄悄地收拾好工具準備出門幹活時,才發現兒女們已經躲藏在菜地、樹後轉來轉去背課文了。他們經過十年寒窗的苦讀,就等著這次考試了。真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甘守勤就像盼著地裏的莊稼一樣天天盼著他們長大、開花、結果,而他隻能以一個農民的方式默默地為他們澆水、除草、施肥……
距離高考的日子還有幾天了。
這天下午,鳳雨北山頂上突然間湧起萬丈烏雲,雲層裏閃著電光,奇怪的是並沒有打雷。這是一場“啞過雨”,烏雲所到之處大雨傾盆。在山上幹活的人望著村莊上空明晃晃的太陽,誰知北山的田地被洪水衝開了道道深溝。
一直坐在溝裏看書的甘康全然不知北山上下雨的事情。他看書累了,做做眼保健操,看看不遠處汪旺三歲的女兒一個人在溝裏專心地壘石塊玩。她也許要壘一個城堡,看起來非常認真。甘康看著她笑了,多麼美好的童年啊,小時候他和她一樣過得無比快樂,壘石子、擺家家、跳方格、跳皮筋等等,玩起來比大人還忙,直到奶奶和媽媽叫喊他們吃飯時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快樂的時光何時悄無聲息地溜走了?無憂無慮的日子從何時改變了?回味無窮的童年好像還如昨天一樣清晰呀。她不就是他以前的影子嗎?當他發現自己走神後,就急忙提醒自己該進入學習狀態了。
突然,一條黑色的巨龍衝到他麵前,他才猛然驚醒!
“啊?哪裏來的洪水啊?”
“快跑!快跑!”
他邊喊邊向溝下的小女孩衝過去。那個小孩聽到在溝裏看書的甘叔叔叫喊,站起身愣愣地看著他。甘康一把抱起她,向坡上跑去。就在他們剛爬上坡時,幾尺高的洪水就從眼前衝過去了。“甘叔叔,那是啥啊?”“是黑怪,你千萬不能在溝下玩耍,你看這黑怪多可怕呀。”“甘叔叔,你咋不打黑怪啊?”“叔叔打不過它,你也打不過它,咱們隻能躲著它。”
過了一陣,山頂上有個鄉親喊道:“甘家娃,你們咋還沒趕考去啥?大岔的公路叫水衝斷了,這下你們幾個秀才可咋辦呢?”“路衝斷了?你是從哪兒打聽到的信?這下可壞事了。”李炬忽地從牆後站起來問。“北岔山頂的羊把勢滿山喊著說路衝斷了,誰知道班車啥時候能通呢。你們快想辦法去縣上,要不然就誤大事了。”
“啊!”
還有三天就高考了,他們的心裏燃起了一團火。
幾個人站在大門口,望著北山頂那堆雲團,如張牙舞爪的魔王。母親聽說公路斷了,就急忙把家裏所有的白麵都烙成幹糧。
父親急忙跑到汪旺跟前給他們借了錢,催他們趕快去縣城。
第二天淩晨,甘順和李炬父親一起,備起了四匹騾子,送四個學生到距鳳雨七十多裏路的鎮上去坐班車。為行路快捷,甘順脫下破爛的布鞋,換上了甘康的球鞋。
六月天,太陽一出來就如火團。為讓幾個學生少受點太陽烤曬,甘順趕著騾子走得特別快。他們背著書,碰到陡坡時,就集中精力騎騾子,到平路上,甘順就催他們安心看書。因為道路被洪水衝得特別難行,近中午時,他們才趕了四十裏路。天氣太熱了,幾個學生在騾子背上拿書遮陽。途經一個村子,甘順說:“這莊上有個奶奶的親戚,咱們去歇一歇,給你們要些水喝。”甘康說:“二哥,咱們還是不要打擾人家為好。”“不要緊的,有哥呢。”
親戚見一隊人馬站在門口,驚訝了半天才認出甘順來。“啊,是甘家娃啊。你們這是幹啥去呢?”“公路衝斷了,我送他們去周寨坐班車呢。”“那快來,快來!”親戚急忙把他們讓進門,倒茶做飯,甘順給騾子飲了水。大家歇了一會兒,接著趕路。後麵的路更加難行,大路衝斷後,他們隻能順著小路行走,有的地方騾子也過不去,他們隻好步行。
在一處很窄的小道上,甘順的腳崴了。他默默地咬緊牙關,奮力行走,誰也沒看出他的異常。
直到把四個學生送上班車,他才脫下球鞋,看見幾個腳趾全被球鞋磨出了血泡,另一個腳趾腫了一大圈。幾個學生走後,他們才放心地騎在騾子背上,一路唱著秦腔回家了。
參加完最後一場高考,人群從樓梯處蜂擁而下。一張張失落的臉、興奮的臉、漠然的臉、木呆的臉、痛苦的臉……這時,有人搖擺著,暈在了樓梯口,同學呼叫著他的名字,急忙把他背向醫務室去。考場上,他們把平日學到的文武功夫全使出來了。在這場關係人生未來的大戰場上,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敗了。
高考結束,很快就中考了,甘家兄弟倆一直陪著妹妹考試。前幾天他們考試時,她早早地在館子裏買來飯,飯後他們還能休息片刻,恢複精力。該甘寶考試了,他們要好好地給她加油鼓勁。她是第一次參加中考,經驗不足,緊張焦慮是難免的,何況她背負著隻能成功不許失敗的思想大包袱,考試前緊張地汗水淋淋。甘康說:“考試就和平常測驗一樣,先快速做完簡單的,不會的放到後麵做,在難題上不要纏得太久,要合理利用時間。”甘寧說:“剛進考場那幾分鍾,你要是緊張就在心裏唱你喜歡的歌,這樣就放鬆了。”兄弟倆你一言我一語的給她講經驗,她緊張的心情總算放鬆一些了。
等甘寶考完,甘康說:“時下咱家裏也沒有糧食,你們兩個先回家幫家裏幹活兒,擔水放羊,大哥那邊要收莊稼了,我去給他們幫忙。成績出來要考上了我就回來,要是考不上我就暫且幫大哥勞動,隻盼著你們兩個能考上。在這幾千人中,咱家能考上兩個也算是大喜事,我再補習一年,今年考的不是很理想。”
之後,兄妹幾個約了李炬一起出門,順著一條小路閑談著向郊外走去。終於有空閑可以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散步了。肩頭千斤的擔子放下了,他們的心還真有些失重。兄弟兩個謀劃著妹妹該上什麼專業。甘寧說:“寶兒,你要考的分數高,就選設計或軟件研發方麵的專業。要是考的低,就選鄉醫、老師等咱本地實用的專業。”甘寶說:“我想學關於農田灌溉和土壤改良方麵的知識,將來可以改變咱們這裏的生態環境。”
他們走到一處田地邊坐下閑談,隨手折些草稈編著小玩意兒,多久沒有這樣消閑過了。鳥兒鳴叫著,縷縷晚霞掛在天空,郊外的空氣很新鮮。他們時而唱著畢業歌,時而追捕飛舞的蝴蝶和蹦跳的小昆蟲。仰望身後綿延起伏的高山,他們的心飛向了高遠的天空,飛向了遙遠的世界。
這時,甘寧看見許曉、景輝和佟玲幾個也向這邊慢慢走來,就大聲喊:“你們走快點,我們在這兒呢。”“來啦。”許曉答應著,向他揮揮手。幾個老同學一相聚就談論起考試的題來。“物理的第九題選A對嗎?”許曉問甘寧。“應該是D。”“咋會是D呀?我算了幾遍。”他們兩個蹲在小路上算起來,邊算邊退,退了好幾步遠,答案果真是D。許曉急得跳著說:“呀,又錯了一道。”甘康說:“數學第八題你們是咋做的?”幾個人又蹲在地上研究了好久。接下來,他們又談起報誌願的事情。這是比高考還難的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商討著。
直到天黑後,夜空群星閃爍,甘寶抬頭望著星星說:“我給你們出個謎猜猜。”甘寧笑著說:“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釘銀針。寶兒你肯定說這個謎是吧?”李炬和甘康聽得哈哈笑起來,這是兒時奶奶和媽媽不知給他們說過多少遍的謎語了。甘寶笑著說:“四哥就像從我心裏走了一趟。我說這個謎不是要考你們的智商,而是想起小時候奶奶把我們抱在院裏看星星,這謎語實在是太貼切了。”“是的,隻有經典才永不褪色,才經得起歲月考驗。”說起童年,幾個人又說笑了一陣。
不遠處,縣城的街燈隨著夜色加深,越發明亮了。他們順著小路慢慢返回來,一路碰見了許多散心的同學,他們相互間詢問考試的情況,彼此鼓勵一番。回到宿舍,本打算考完試好好睡幾天幾夜呢,不料卻出現了嚴重的失眠。是的,在這黑色躁動的七月,誰能安心睡覺呢?
同學們聚在一起狂歡或者低語,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同學又要分別了,高中的生活結束了。無論生活將如何安排他們,或者說他們將如何安排未來,在這分別的日子裏,大家都有說不盡的話。就讓他們自由幾天吧,備戰高考讓他們如蛇般蛻了一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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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一家有女百家求。的確,心靈手巧的李熳自從過了十六歲的生日,就有人三天兩頭上門給她說媒。李家的門檻簡直快要被媒人踏斷了,可李熳一直沒有答應。李炬高考回家後,他勸妹妹出門去學裁縫,將來自己開裁縫鋪。李熳高興地說:“哥,你的想法好得很。我在家裏,上門說媒的人真煩人。那些人家多數和咱家一樣,吃了上頓沒下頓,男娃不學手藝將來咋過活啊。以後我學成了裁縫,你考上大學,咱們都到外麵去。如果你萬一考不上學,我有手藝還能給你換個媳婦呢。”李炬被她的話逗樂了,拍著她的頭說:“誰讓你給我換媳婦了?你要想著自己以後生活得好呢。我就是一輩子打光棍,也不能拿你換。”“咱家就這樣子。媽說了,你要是考不上學,我就得給你換媳婦,要不然家裏哪有錢給你尋媳婦呢?”妹妹說的倒是實話。李炬不笑了,他歎著氣說:“我今年考不上學,秋後再補習。今年莊稼不好,等到我補習時你去縣城服裝廠打工,你現在這手藝廠裏一定會收。你在那裏一邊打工一邊學手藝,還能掙幾個吃飯錢。”
“你們兩個設計啥藍圖呢?”甘寶進屋擠在他倆中間問。李熳笑著問:“秀才幹啥來了?”“我聽說天天有人家上門給你說媒,我也想當個紅娘,給你說個婆婆家。”甘寶笑著說。“給你自個說一個才是,說不定你在學校已經瞅下了。”李熳說。“我可沒你那麼名氣大,心靈手巧,誰不知你,所以家家搶著說媒呢。生好兒子不如尋好媳婦啊,誰尋了你就是誰家的福氣。”甘寶豎起大拇指說。“你再敢說我縫了你的嘴,誰能說過你。”李熳拾起針嚇唬她。甘寶連忙求饒:“不敢了,你那天不是說要送給我好東西嗎?快拿出來我看看。”“好,我怕誤了你們進京做官呢。”她拿過包袱打開說:“給你們四個讀書匠每人繡了一對枕頭,兩雙花鞋墊子。我也沒啥送給你們,就這點心意。你們天天晚上睡在我繡的花枕頭上,就能想起鳳雨還有一個妹妹,天天穿鞋也能想起我。”李炬笑著說:“聽熳兒說的,好像誰把她忘了一樣,哥就是到國外也不會把你忘了。這個瓜娃說的瓜話嘛。”他拍了拍她的頭轉身出門去了,因為她的話說得他傷感起來。屋裏李熳讓甘寶仔細挑選她最喜歡的織物拿去。甘寶看來看去說:“所有的我都喜歡呀。”李熳說:“那都歸你,就算我早早給你辦嫁妝了。”甘寶說:“等我上學沒錢吃飯了,我就把它們拿出去賣了。”“要是能變成錢倒好了。”“咋變不成錢,這是傑出的藝術品。”
鳳雨的幾個學生雖然每天和大人一起上山勞動,但他們的心卻飛向了遠方。李炬爸說如果兒子這次考的分數錯不多就讓他補習,否則,就讓他收心回家勞動。李炬心理壓力非常大,每天從山裏勞動回來,他和甘寧聚在一起談論很久。他們期待著分數早一天公布,但又害怕。日子一分一秒地一天天走過,他們的心越來越焦躁了。
在甘城子幫大哥勞動的甘康,反而放下思想擔子坦然勞動著。每當看到有魄力的大哥做事有頭有緒,他對生活就有了新的認識。是啊,考學不是改變命運的唯一方式。一個人隻要想改變生活,生活就會改變。大哥就是這樣!他雖不認得幾個字,但麵對生活他無時無刻都努力著。想到這裏,他的心豁然開朗了。勞動晚歸時,他和大哥一起到渠邊洗掉腳上的泥土,乘著涼意舒服地回家去。當然,美中不足的是大哥認字太少,科學種田的知識學不懂。有時莊稼生病了,他急得到處打聽。其實手邊的書中本來就能找到治療的方法。有一天甘福說玉米得病了,葉子黃了,著急得要去農業科技站谘詢。甘康拿起一本《農作物防病大全》看了一會兒,按照書上講的方法治療後果然好了。甘福歎著氣說:“不管幹啥,都要有知識呀。”聽了大哥的話,他心裏不由得沉重起來。一家人忍辱負重供他們讀書非常不容易,他以後一定要報答他們的恩情。
高考的分數終於出來了。天道酬勤,甘寧的成績排在榜首,甘康考的也很好,李炬還差二十多分。甘寧在縣城看了分數,就向大哥打電話彙報好消息。大哥眼裏含著激動的淚,高興得合不攏嘴,見人就說:“我的兩個兄弟終於給甘家人爭氣了。”這個好消息很快傳遍了甘城子,鄉親們都為他們高興。
莫儷也樂壞了,她騎著車子,揚著彩色的紗巾,一路高喊:“我的兩個弟弟都考上大學了!”引得鄉親們停下手中的活兒,樂嗬嗬地看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這下,她就可以歡歡喜喜的張羅和甘順的婚事了。
甘寧、甘康忙著辦理各種手續,李炬隻好拾起書本準備補習。又過了幾天,在甘寶急切的等待中,中考的分數也公布了。
遺憾的是她因兩分之差落榜了。全縣兩千八百八十多名考生,隻錄取了七十多人。競爭是殘酷無情的,在她就讀的中學二百多人中,隻考上了三個補習生。甘寶很難過,父母勸她:“隻要你兩個哥哥考上學了,你補習明年再考,我們不怨你,你把心放寬。”聽了父母的寬慰她就下地勞動去了。不過,兩個哥哥的好消息讓她非常高興。
甘福拿出積攢的一千多元錢,甘順把家裏給他準備結婚的所有錢都交給兩個兄弟,他們這學期上大學的學費就有了著落。
甘寧被中國一所著名的航空航天大學錄取,甘康收到了本省醫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在這列承載命運的列車上,鳳雨的四個讀書匠有兩人擠上車就要遠行了,另外兩人隻有默默地向下一個站口走去。
秋季開學,李炬去縣城補習時,妹妹也去了縣服裝廠打工。這個廠子門市冷清,好像快倒閉了。廠長見這個學徒是個熟練工,暫時收下了她。
眼下,甘家人都懷著無比興奮的心情,為甘順的婚事忙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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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雙喜臨門,甘守勤兩口子高興的忘了疲勞,福兒媽走路仿佛也比以前快多了。現在,甘守勤終於踏上了去往甘城子的班車,他要親眼看看大兒子的生活,也要看看二兒子未來的家。
車進入甘城子,他看到當地居民的房修得很好,家家鑲著明亮的玻璃窗。莊子周圍被高大的樹包圍著,房前屋後是大片的水稻,菜園子裏有茄子、西紅柿和各種果樹。有的人家順著窗戶拉著繩子,一簇簇豆角垂在繩子上,伸手可得,真叫人眼饞。
大多數移民已經“冬眠”過了。他們的莊稼雖然不比當地人的,但土質基本改良了。因為國家的大力支持,經常派專家指導他們種莊稼的技術,他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甘守勤真切地體會到這裏的希望。
甘福領著父親到地邊說:“爸,你看這都是我們改好的地,那邊還有些閑地,我打算冬裏和順兒開著拖拉機平整好,把咱們家都移來呢。”甘守勤說:“家裏能得過,你們不要太累著了,把你們苦下病來,光景有多少也是白的。”“我知道。”甘福說。一路上常有村民向甘守勤“告狀”:“你是咋教導兒子的,他可勤快得很哪。冬上我們都凍得不敢出門,他們兄弟還要幹,真不知哪來那麼大勁頭。”甘守勤聽得心酸,他說:“我這些娃娃從小苦習慣了,閑不住。”是啊,兒子手上長著厚厚的老繭,臉曬得剝脫著皮。連大妹都說:“哥,這幾年福兒把人催得太緊了,他心強得很,幹啥都要搶在人前頭,有時候我想歇歇就叫他催起來了。前麵那塊地堿性大得很,幾天不放水莊稼就燒死了。福兒硬是催著我天天放水,莊稼活過來了。”“嘿嘿,是你叫他來催你的。”他隻好和妹子開玩笑了。
甘守勤還到處打聽莫家老人的為人處世,鄉親們都說他們是好人。他們移來這些年,誰家沒有受過莫家的幫助?誰家沒有為種莊稼的事請過莫老漢?莫老漢在甘城子人緣很好。
莫儷高興地籌備酒菜,父親殺雞,母親做魚。這是他們第一次迎接甘親家,老兩口非常熱心。
莫家盛情接待了甘家父子,三位老人談天很愉快,他們提起往事,又談到兩個娃娃成親的大事上。莫家人知道甘家的情況,所以一切嫁妝全都由他們籌備,隻希望甘順進門能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好好待他們的女兒,他們老兩口就心滿意足了。就這樣,兩家商定好吉日,甘守勤就趕回家了。
甘順已經三個月沒見到莫儷了,他多麼想抽空去看她,隻是出一趟門就得花錢,家裏的每一分錢都是計劃好的。盡管父親讓他把自己打扮一新,但他從衣服到鞋襪都是跑幾家商店,挑揀最便宜的。為讓莫儷滿意,他們兄弟一起把老屋用彩帶布置得溫馨亮堂。太陽照進來,金色的紙條發著亮光。鄉親們見了,都紛紛效仿。雖然他們幾個很忙碌,但當村民請他們去指教時,他們欣然同意了。有時候白天顧不上隻好晚上去,晚上油燈暗,做下的活兒沒有白天的好。
一切都準備好了,莫儷就要來了。甘順終於能見到朝思暮想的戀人並與她喜結良緣,這是多麼讓人激動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