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祈雨(2 / 3)

噢,美麗的大學校園,你如博大的海洋,洗滌了我的無知,衝刷了我的狹隘。你用溫馨的話語叮囑我,用冷峻的目光注視我。我虔誠地向你鞠躬,表達我最誠摯的感謝。那盛滿校園的鮮豔奪目的花兒刺得我流淚,那洋溢著歡笑的操場和馬路讓我駐足徘徊,那安靜嚴肅的實驗室讓我敬畏……在你的懷抱裏,我度過了大學艱苦又無比充實的日子。這裏有幫助過我的好心人,有可敬可愛的老師和同學,他們讓我這個農民的兒子收獲了用之不盡的精神財富。如今我將走向另一番天地,開辟屬於自己的事業。曾經的失落、彷徨、痛苦、快樂,都已過去,存在心間的隻有感激。感激這裏給我堅硬的翅膀,感激這裏給我堅定的方向,感激這裏把我培養成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親愛的母校,再見!

甘康回到他最熟悉的縣城,就轉身跳上通往許曉老家的班車,車在崎嶇的山路上行了幾小時,終於到了。

在一個山間的小村,他打聽她的家。老鄉問:“你到她家有啥事?那向陽的半坡上就是她的墳,今兒燒一七紙。她讓大人把她埋在山頂的大路邊,陰陽尋地方時又往下移了一點。按理說沒成家的人不該埋葬,但她是大學生,是天上有星宿的人……”那人仍叨嘮著,甘康眼前發黑,搖搖擺擺走過山路,使出全身的勁向山上的墳撲去。

山上有微小的野花和零星的山丹花,甘康采了幾朵捧在手裏。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撲倒在那堆新墳前,悲慟地說:“親愛的,我回來了,你為什麼把我丟下……”

有兩個老人相互攙扶著來到墳前,甘康一眼就認出了十幾年前送女兒上中學的那個老人。他們見有人坐在墳邊,就悲泣著說:“你是哪兒的娃娃?咋坐在這達?我命苦啊!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些年見她腦子靈肯吃苦放出去上學,誰知……她要是從小在家,有病了我就帶她去看。她回來還說學校放假讓回家複習,我們都沒有當回事,誰知……我要拉她看病,她說啥也不去。我問她學了這麼多年醫,總知道這病咋治。她不停地念叨:‘康。’她媽以為‘炕’不熱,把炕煨熱,她還喊著‘康’。也不知她說的是哪種病還是哪種藥,或許她上初中時住宿舍冬天把手凍爛了,把她凍怕了……”

“大叔,這是許曉縫的,請您一定收好!”甘康從貼身的衣袋裏掏出那兩隻純白的小老鼠標本放在老人手裏,他緊緊的捧了半天,才發現它們不動。

遠處山梁上有放羊的人唱起山歌:風輕輕吹來樹梢梢擺,牽魂線線絆著挪不開腿,祝英台化蝶兒誰同飛?一堆黃土隔在九重天外……

甘康掬起一捧墳頭的新土,用純淨的白手帕包好,放進他胸前的畢業證中,向她深深鞠了一躬。安息吧,親愛的朋友,我們在艱難中相知,又在生死間別離。你我從此星空相望,從此天各一方。願君化蝶,伴青燈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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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寧畢業分配到國家某航天基地,在赴崗前他回到夢魂縈繞的故鄉。故鄉今昔對比,曾經的坎坷變成深溝,曾經的幹灘被泥沙堆積成山,村莊的路狹窄難行,熟悉的情景全變了樣。

慈愛的奶奶皺紋疊加,親愛的父母青絲花白,彎腰駝背。他們終於可以鬆口氣,不為湊學費的事而愁眉不展。

離家近十年的汪其,在這個暑期第一次回家探親。當年那個稚氣的毛頭小子,如今身材筆直,行動利落,臉上寫滿了剛毅和果斷。他撲進甘家的院子,二話沒說,一手夾起甘寧,一手夾起李炬,就在院裏飛跑起來。甘康笑著說:“你還是當年那個淘氣寶。”隨之,幾個人抱作一團,熱淚盈眶。四個童年的夥伴,相聚總有說不完的話,他們從下午說到晚上,又從晚上說到天亮。生活的軌跡改變著每一個人的人生道路。他們回憶過去,展望未來,百感交集。

甘康一到家就著手給母親治療腿病,鳳雨人的目光“嘩啦”一下聚焦在他身上,他真學下給人治病的本領了?先看看他給那個腿疼了幾十年的人咋個治法?母親非常願意接受兒子的治療,按摩、推拿、敷藥、雙腿紮滿針灸的銀針。治療了幾天,母親的腿痛大有緩解,一直縮著的腿慢慢伸開了。一時間,鄉親們蜂擁而來,都尋甘康給他們治療。炕上躺的,地上坐的,家裏猛然熱鬧非凡,還有許多鄉親隻好蹲在甘家屋簷下吃飯等候。甘守勤見這麼多人上門尋兒子看病,他臉上洋溢著自豪的微笑,在當院生起火爐,給大家熬茶。都怪逢上災年家裏沒有好吃的,要是好年景,兒子不但要給鄉親們把病治好,他還要端油餅糖茶招待大家。兒子有了出息,這是甘家的榮耀,他怎能不自豪呢?

幾天時間,甘康帶來的消毒液就用光了,他一時搞不到,隻得讓父親在爐子上用開水煮沸消毒。那些性子急的老人拍著胸脯說自己一把年紀了,一輩子在土裏刨食也沒傳上啥病,那亮晶晶的銀針能傳啥病呢?甘康就給他們講解防病知識,讓他們耐心等待。有一個老人催促得甘康沒辦法,他隻好騙他:“爺爺,這針非煮夠時間才能用,要不然它就折了,再不能用了。”“噢,那就等著,要是針折了,想紮也沒有了。”這個謊話把大家哄信了,誰也不敢催促了。鄉親們圍在甘家治療了幾天,個個見效了。甘家分文不取,還為他們管吃管喝。隻是眾多的人要針灸、按摩,忙得甘康滿頭大汗,隻要有效果,他的心裏還是非常高興。當然,有些老人的病程很長,治療也有過程,不是一兩天就能治愈的,還得慢慢來。

甘寧和家人小聚後就要上班了。他親手為奶奶製作了一個會導盲的小機器人,並配上自己的聲音。“奶奶,前麵有個水桶,小心啊。”奶奶繞過去了,小機器人又說:“奶奶,再走五步就到大門了。”奶奶出了大門。小機器人說:“奶奶,咱對麵的山壪裏有好多羊呢!”奶奶以為是甘寧給她說話,就說:“村上的羊賣光了,還哪來的羊呢?”“甘寧”嘿嘿笑了一陣說:“奶奶,我給你唱個歌吧。”“好,奶奶聽著呢。”機器人采用太陽能電池,他不但將家裏的百樣物品錄入機器人,而且還錄入了他為奶奶唱的幾十首歌和許多故事。有了它,就好像孫兒牽著奶奶的手,伴著她走路了。

他還為爸爸和媽媽親手設計製作了太陽能護膝,這樣他們就不怕天冷潮濕了。另外,他給大嫂和二嫂每人送了一對太陽能鞋墊,冬天不用穿皮鞋,腳也很溫暖。小小的禮物,凝聚著他的智慧和對家人深深的愛。

送他走時,媽媽和奶奶拉著他的手叮嚀了好久。等她們說完了,甘守勤才說:“寧兒,你能不能像康兒一樣回老家來,走得太遠了,我們都牽心啊。”“爸,我學的知識是為咱們國家的航天出力的,在老家派不上用場,不像我三哥,學了醫生隨處都是用武之地。我去的地方很多同學搶都搶不上呢,那裏還有機會出國深造。”“聽你這麼說還要出國去呀?”媽媽擔憂地說。“媽,經濟都全球化了。出國坐飛機比回咱鳳雨還省事,你不要擔心,寧兒英語學得好,以後發展的前程大得很,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家裏有我呢。”“要是外麵不好了就回來。”無論是大兒子還是小兒子,甘守勤都懷著同樣的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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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各鄉的鄉長和各村的村長為爭著打機井、打水窖在縣政府門前鬧得轟轟烈烈之際,誰也無暇顧及偏窪鄉的鄉長是否在場,更無暇顧及鳳雨村的村長是否到場。嘖,他們不來更好,少一個競爭對手,他們成功的幾率就會增大。眼下他們各忙各的事情,根本來不及顧及這些。

聽說偏窪鄉的鄉長去省城為災民要救濟,半個月都沒有露麵。鳳雨的村長也把村務交給大兒子,他出門近兩個月,為村民“考察”移民的地方。有些年輕人等不住,隻好自己出門打探消息,有些村民隻歎息自己是雙眼摸黑的平頭百姓,背著豬頭也找不到廟門,還是耐心等村長的好消息。他是一村之長,幾十年來村裏的啥事不是他出麵呢?現在要搬遷,給全村人另選家園,這是千萬馬虎不得的大事。當年老祖先為逃兵荒馬亂躲藏進這山裏,如今旱災把子孫後代逼得到處逃荒。

就在這時,傳來偏窪鄉鄉長的女兒徐燕失蹤的消息,村長的兒子鈦子到處尋找杳無音信。因為嶽父和父親無暇顧及他們,他們賣光了救濟的米麵和衣服後,商店就空了。妻子一失蹤,鈦子完全失去了依靠,失去了落腳點。他硬著頭皮去嶽父家混飯,被嶽母毫不留情地趕出來。妻子走了,留下一紙離婚書。想當年他與她歡天喜地地結婚,如今又淒淒慘慘地離婚,這一切都怪自己意誌不堅定。他沒讓一個女人跟著他過上好日子,反而讓她尊嚴掃地,麵無光彩。最後,婚姻的一張紙撕成兩半,他們的女兒隻能由母親照料。妻離子散,日月難度,他淒迷地望著這個曾讓他風光又讓他在人生的長河中翻船的商店,破爛陳舊,空無所有,門上掛著一把大鎖,好像裏麵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他迷迷糊糊地向前走,街上那些人見著他如躲避瘟病似的躲閃了,他們再也不會同從前那樣親熱的和他拉話了。他望著到處破爛的街道,無處可去,就不得不高一腳低一腳向鳳雨走去!

隨之,傳來一個令鳳雨人更加吃驚的消息:村長的大兒子要遷移走了。他們已經辦齊了有關手續,準備出發了。他們在移民地的街道上買了一棟商業樓,又是近處修了磚瓦房,買了幾十畝水地。

這下,一直等著好消息的鳳雨人傻眼了,原來村長出門給兒子盼大光景去了。麵對村民們期盼的眼神,村長無奈地說:“你們誰想遷移,就早點到縣上去報名,移民是國家的大事情,非常複雜,我可管不了啊。”

村長回來才知道兒媳“失蹤”了,麵對鈦子這個讓他揪心的兒子,還有孫女成天哭著要媽媽,他肝膽俱裂。他打算從此在老家守著鈦子,讓他重新做人,以後東山再起。鳳雨村總有風調雨順的時候,家中成百畝的土地夠他混吃大喝一輩子了。等他完全戒毒再給他尋個女人成家,過個安穩日子也就是最大的盼頭了。可是鈦子經常犯傻,三更半夜跑出門要尋找媳婦,把一家人折騰得不得安寧。

村長大兒子搬家,全村人都去幫忙。大包小包的東西和牲畜等裝了滿滿三大卡車。村長讓兒子把東西一一清點過,就讓他們快點出發。可就在卡車猛然啟動的瞬間,鈦子母親發出一聲驚人的大叫:“天喲!”等人們回過神,才看到鈦子不知怎麼壓在拉著糧食等重物的車輪下,這下鳳雨人全亂套了。

幾天以後,辦完鈦子的喪事,村長的大兒子就走了。村長睡在炕頭上,村裏人提著雞蛋來看望他,他們勸慰他幾句,村長隻是口中空空地歎氣。偌大的家搬得空蕩蕩的,村長兩口子不由害怕。如果不是小孫女成天吵鬧哭喊著要爸爸和媽媽,這院子就死一般寂靜了。

汪其探親期滿要歸隊了。他在縣城車站買好車票,就隨意走動著。這時,他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盡管他披著汙垢斑駁的長發,留著花白的胡須。他是誰?軍人的敏銳,使那些影子在腦海中閃電而過。好像就是他。記得那天他看到的通緝令上,有一個叫“老冒”的,他一眼就認出了他,現在他竟然出現在他的眼前了。

他尾隨著他走出車站,他走在前麵,由慢而快。他跟在後麵,由慢而快。快走出正街時,他閃身進了一家裁縫鋪。李熳一個人正低頭做衣服,來人一把抱住她,低聲說:“快,拉開被子。”此時汪其已經進門了,李熳嚇得驚叫了一聲:“其哥!”他拍著胸口說:“兄弟,兄弟,兄弟,這麼多年沒見麵,你開了‘李熳裁縫鋪’,不錯啊,你個‘冒失鬼’出息大了。”“冒失鬼”一把從腰間抽出尖刀,頂在李熳的脖子上後退著說:“汪其,我們過去兄弟一場,現在可不是同一個道上的人,你放我一馬。”“兄弟,你這是哪裏的話,快把刀子放下,李熳是你媳婦,也是我妹子呀,你咋能用刀子嚇她。”“汪其,你快把路讓開,要不然就別怪我不夠兄弟。”他已經把李熳逼到了牆角。汪其慢慢湊上前說:“我真不明白你個冒失鬼還這麼衝動。”這時,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汪其一腳踢飛他手中的刀子,撲過去製服了他。“汪其,你放開我。”“冒失鬼”氣急敗壞地說。“我如果放了你,就是犯罪。”

直到警察用手銬把他帶走,李熳仍渾身顫動著縮在牆角,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好像一場噩夢!“熳兒,沒事了。”汪其伸手拉起她。“其哥,這是咋回事呀?”汪其從衣兜中掏出手機,關上按鍵說:“是這個東西幫著叫了警察。”“他不是街上的瘋子嗎?警察為啥要抓他?”“熳兒,給哥倒杯水。以後要提防,隨時把門鎖住。”汪其坐在椅子上說。“大白天的,我沒想到……”李熳這才戰戰兢兢給汪其倒水。“熳兒,世上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可偏偏就發生了。我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親手拉住了從前最要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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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弟弟大學畢業了,小妹也快畢業了。甘福再不用天天惦記著給他們攢學費,不用月月給他們寄生活費了。另外,三弟在家鄉當醫生,他也不再那麼牽掛老人的身體了。噢,肩膀上的擔子終於如釋重負。他一身輕鬆地坐在田地邊,望著長勢喜人的莊稼,會心地笑了。

平坦的田地裏,成片的玉米、黃豆、打瓜子,還有大蔥和茄子等等經濟作物。玉米懷抱著粗大的玉米棒兒,黃豆結著串串豆莢,順手摘幾束回家,在鍋裏燜熟,味道非常香甜……噢,轉眼十年光景過去了,曾經荒蕪的土地,如今變成了良田,每一寸土地都給人以最大的回報,每一束莊稼都結著勞動的碩果。

甘福打算蓋一院稱心的房子了。聽了他的話,妻子臉上樂開了花。甘福計劃蓋堂屋、父母的臥室、兒子的書房、灶房、糧房、車庫等等十幾間新房。磚瓦、水泥、鋼筋、木頭、匠人等計算下來將近兩萬元錢。自家的收成當然不夠,他把這個想法在大姑和莫儷麵前一提,她們積極支持,想方設法給他湊錢。甘寧也將第一個月的工資全部寄給了大哥。為了省錢,很多事情都是甘順和幾個表弟一起幫他操辦,鄉親們也抽空前來給他幫工。

經過一些日子的勞動,兩排紅磚房就見雛形了。在堂屋封頂這天,甘福按照鳳雨老家的風俗,在大梁上貼對聯,披紅掛彩,鳴放鞭炮,還給鄉親們和看熱鬧的孩子撒了喜糖和零錢。

隨後,他們給新房塗脂抹粉,裱糊掛畫,甘福和妻子跑到大商場給他們的新家選了沙發、新床、新被等。這幾年受苦的妻子見家裏有了這麼多新東西,激動得手舞足蹈,看看這兒,摸摸那兒,高興得難以入睡。盼了多少年啊,如今她的願望終於實現了,能不激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