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甘福兩口子在田裏摘了一拖拉機金燦燦的玉米,累了,他們並排坐在玉米上歇息。不遠處是他們新建起來的兩排紅磚瓦房,明亮的玻璃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那就是咱們的新家啊!”甘福充滿幸福地說。妻子偎依在他身邊說:“咱們這輩子能過上這麼好的日子也算是知足了。隻要兒子念書能和寧兒一樣,咱們就更如意了。”甘福笑著說:“咱們還有幾件大事呢,第一件是得盡快把三個老人從老家接來。第二件是三個表弟長大了,要給他們說媳婦成家。你在各村打聽一下,看有合適的女娃娃沒有。”“女娃娃多得很,就是像我和莫儷一樣,看上你們兄弟了不要錢還給你們給錢的女娃沒幾個呀。這太難了。”甘福嘿嘿一笑說:“我看不難,他們兄弟三個,咱們負責一個,順兒負責一個,大姑負責一個,責任到家。幾個表弟一個比一個機靈,建宇又學了廚師,肯定有你和莫儷一樣賢惠的女子看上他們呢。”“我就知道你沒有心閑的時候,想了這個又想那個,操心了這個又操心那個。”“咱們也沒有白操心,康兒、寧兒、寶兒三個都操心出名堂來了。人嘛,就活個親人的勢。如果他們過不好,咱們就是住金房銀炕,心裏也不好受啊。咱們當兄長的,該拉扯的還得拉扯,該操心的還得操心哪。”
就在他們起身準備回家時,莫儷騎著摩托車老遠喊:“大哥,快,老牛下犢子了。”甘福一聽,急忙向路上跑。莫儷的摩托車“吱”一下刹在甘福麵前,她緊張地說:“大哥,老牛下了一個,好像還有一個呀。”“可能是雙犢。走,咱們看看去。”“大哥,你坐好,我發車了。”甘福坐上她的摩托車往甘順家趕。一個鄉親笑著說:“福兒,你把弟媳婦的後襟拉緊些,小心摔下車了。”甘福顧不得回話,隻向他揮了揮手。莫儷說:“牛下雙犢是個新鮮事,摩托車捎人可不新鮮呢。”“要在老家,你捎我,旁人會當笑話傳了。”莫儷隻管騎車沒聽清他說的話。風吹著他臉上的汗漬,非常涼快。莫儷戴著墨鏡,她的臉龐顯得成熟而秀美。
他們趕到家時,另一隻牛犢已經出生了,老牛有些疲勞地臥在地上舔著牛犢。莫儷媽笑著說:“是一對母犢。”這時,甘順趕集回來了,女兒看見他,喊叫著爸爸撲過來。甘福一把抱起她說:“先讓大爹親親,你這個小不點!”甘福用胡子紮她,逗得她咯咯大笑起來。
86
甘康在偏窪鄉醫院上班後,十裏八鄉的老鄉都跑來找他看病,往日冷冷清清的醫院一下子熱鬧起來。由於他的醫術高,態度好,鄉親們非常信任他。
有時候病人太多,排著長隊,甘康忙得連飯也顧不得吃。他知道這些老鄉爬山步行來看病很不容易,還有一些行動困難的老人,家人隻能用架車把他們送來。作為生於斯,長於斯的甘康,哪能不懂得他們的苦處呢?可是,有時候忙到天黑,一些病人隻能趕著夜色回家了。
為了給鄉親們提供方便,甘康和另一個同事把醫院裏那兩間觀察室打掃幹淨,把雜物清空,把破舊的木床釘好,又想法弄來被褥讓那些行動不便的人住下治病。每晚隻收五角錢,實在沒有錢的人他們也就不收費了。有些家裏沒錢的鄉親提來幾顆雞蛋或一瓶香油,甘康就把東西折成錢給鄉親們取藥。在甘康的帶動下,醫院的那個同事也跟著他學技術,甘康手把手耐心地教他。
在前來治病的患者中,有一個八十歲高齡的老太太,她滿頭白發,渾身抖動,身邊隻有一個五歲的小孫子陪伴。她家距離醫院十多裏路,他們行走了兩天才趕來,要不是半路在親戚家投宿,就難來了。因為老人的腿病非常嚴重,她聽說鄉醫院來了一個大學生,治好了很多人的病,她就下決定來了。她所在的岔子,山路很難走,老太太一雙小裹腳都磨腫了。老人說兒子和兒媳全打工去了,隻有這個小孫子和她在家裏。這半年國家給了救濟糧食,他們也打不到家裏,所以挨餓的日子比吃飽的日子多。
甘康見他們很可憐,就安排他們住在醫院,他不但為老人治病,還照料他們的生活。是啊,還有什麼比以生命相托付的信任更令人感動的。
有了住院病人,甘康晚上的時間全被病人占去了。為了盡快讓病人的病情好轉,他每晚隻休息幾個小時。他知道,鄉親們還要忙家裏的活兒,要照顧娃娃。再說每天多五角錢的住院費對他們來說也是不小的開支。甘康為此費心費力,他每天迎著痛苦的麵容而來,送著微笑的麵容而去。這就是他最大的快樂了。病人眉目間的痛苦就是他最大的痛苦,病人臉上的微笑就是對他最好的回報!他們蒼老的臉猶如他親人的臉。作為一個醫生,他盡力了。
讓他感到欣慰的是母親的腿痛比以前好轉了許多,走起路來也利索了。少了病痛的折磨,她的心情舒暢了。
甘康的到來,給偏窪鄉的姑娘們帶來了愛情的幻想,有一個打扮得漂亮的女孩子,切菜時傷了手指,她每天都來找甘康換藥。甘康說:“就那點小傷,根本不用換藥,過兩天就好了。”“甘大夫,疼得很,你給我看看呀。”甘康沒法,隻好給她換藥。說來也怪,他前一天換藥時傷口基本好了,這次還真嚴重了。又過了兩天,甘康說這回真不用換藥了,那女孩又纏著他要換藥。這一次甘康發現她的傷口上有新傷。就這樣,半寸長的一點小傷竟然反反複複了半個月。後來那個女孩實在不忍心割自己的手了,就烙了幾片油餅來感謝他,見他怎麼也不收,轉身走了。不一會兒,同事笑著把油餅給甘康拿來了。甘康皺著眉頭嚴肅地說:“你還給她,我不吃。”見甘康不領情,她又趁他忙著看病的時間,把一雙繡花鞋墊悄悄地塞進了他的宿舍……
有的姑娘托媒婆找甘康,都被他友好地回絕了。他的心裏隻有一個人,她時刻陪伴在他身邊,鼓勵他、指引他。當他碰到疑難雜症時,他們就共同商討……當他碰到困難時,總能在她留下的筆記裏找到答案。多少個不眠之夜,他望著那熟悉的字跡,就像望著她深邃的眼睛。他把臉貼在筆記本裏,讓她的手捧著他的臉,讓她溫暖的目光注視著他,給他勇氣和力量,讓他不再孤獨!
中秋以後,老天竟然連續幾天陰雨。這樣,路遠的鄉親就不能來看病了,甘康就利用這個難得的假期去中學看望老師。他自從來鄉醫院上班,就天天忙碌,一直沒空回母校去。前兩天,有位老師來找他看過病,也不知道治療的效果。
在學校的路坡上,甘康恰巧碰見了老同學景輝。
“你咋在這裏?”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問對方。
“我回來了。”
“我也回來了。”他們緊緊地握著手說。
“咱們的同學還有誰回來了?”景輝問。
“我還沒見到。”
“甘寧分到哪兒了?”
“他到外地去了。”
“許曉呢?”
“她沒有回來。”
見到甘康,景輝非常高興,她沒有發現他的異常,接著問:“她是留校了還是分在大醫院了?不管到哪兒,她都是最出色的。”
“她……她到遠處去了。你是啥時候上班的?”
“開學就來了,我以為就回來了我一個,沒想到你也回來了。”
“我們走了一圈,又回到了起點。”
“此起點非彼起點,我們永遠都回不到原點了。”兩人邊談天邊向學校走去。
高中畢業後,景輝又補習了一年,考取了一所師範大學,現在畢業分配到母校當老師。老同學的相逢令人格外驚喜,他們一打開話匣子,就忘了時間。直到晚飯後,他們才一起去看望老師。老師見當年的學生出息了,也高興得合不攏嘴。這是甘康半年來過得最愉快的一天。
87
公元一九九六年的冬天,空氣幹燥而寒冷,探出袖筒的手稍不小心就會凍得裂開血口子。
有一批解放軍戰士駐紮在離鳳雨二十裏路的一個村口,他們在幹河灘上搭起帳篷,支起吊床,架起高大的機器,以軍人特有的迅速作風立即展開為當地老百姓打機井的工作。一些不知情的老人不免擔心:“那幹河灘下能打出水來?他們總不是修戰壕吧?”
戰士們輪班作業,手和臉凍得通紅。有些同誌喝不習慣泉裏的苦水,腹瀉不止。雖然他們想辦法過濾雜質,長時間煮沸消毒,混濁的苦水變清亮了,但很難消除苦澀的味道。他們隻有在渴得忍不住時才憋住氣狠喝幾口。為了給這裏的老百姓尋出甜水,他們吃盡了苦頭,無論是刮風還是下雪,戰士們都如“鐵人”一樣,在風雪天工作著。他們就是某軍區“百井扶貧”項目的戰士們。盡管這裏地質結構複雜,打井任務非常艱巨,但他們還是比原計劃提前五天打出了水。
“出水了!出水了!”官兵們歡呼雀躍起來。指揮官多日緊鎖的眉頭舒展了,臉上露出了欣喜的微笑。消息像飛翔的鳥兒,轉眼間傳遍了幾個村莊,鄉親們紛紛向機井邊跑去。天公作美,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白花花的清水從粗大的水管中噴湧而出。人們雙手捧著甘甜的井水喝夠了,再洗把臉,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這真是千載難逢的大好事。有了水,周邊幾個村子的用水問題就解決了,下遊的幾處平地也能改成水田了。鄉上的領導趕來將幾匹大紅被麵披在噴水井口和高大的鑽機身上。
在歡呼的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鄉親們,快把解放軍請到咱們村打井去喲。”這一喊可了不得,幾個村的村民把解放軍團團圍住了,誰不希望解放軍給他們村也打機井啊。隻是國家有規劃,軍人有命令,經戰士們再三解釋,鄉親們終於解散了。解放軍這才急忙收拾打井機器,向下一個村的工作點撤離。那個村的一個壯漢聽說解放軍要去給他們打井,根本不聽勸,扛起一具碩大的鑽頭就跑,村民們見狀,立即蜂擁而上,搶著幫戰士們卸設備,搬運工具。
回家經過此地的李炬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他仔細一想,打了機井必須有電才能抽水灌地,其他地方搞水窖微灌也救活了許多莊稼,而他們鳳雨村不論是打井還是打窖,都沒電泵水啊。那麼鳳雨的出路在哪裏?如今,村中一部分人正準備搬遷,那麼他也要把這片曾經遍地牛羊的故鄉放棄遠走他鄉嗎?噢,隻要想辦法故鄉還是有希望的。隻要想辦法聚集住洪水,隻要能解決電的事,事情就好辦了。可通電的事談何容易,距離鳳雨十多裏路的村子十多年前就通上了電。因鳳雨山高路窄,仍然點著煤油燈,村民們平時磨麵隻能趕著騾子馱到有電的地方才行。路、電、水,這是卡著鳳雨人脖子的最關鍵的大事。
李炬在縣城開的電器維修鋪比較順利。顧客見他修得快,收費合理,都很信任他。從電視、電冰箱到電熨鬥、台燈,再到小孩兒玩具,他都會認真對待。有一回,一對在外地工作的父母在孩子生日這天寄來了一隻可愛的電子狗。也許在郵寄的路上受了擠壓,小狗不動也不叫。小男孩見狀,哭鬧了半天,爺爺奶奶隻好來找李炬幫忙。李炬在手中擺弄了一陣,小狗突然“汪汪”叫起來了。放在地上,它追著小男孩到處跑。在電話中聽到孩子快樂的笑聲,兩口子哽咽著說:“謝謝那個巧手的叔叔。”小家夥轉身撲到李炬懷裏說:“爸爸和媽媽謝謝叔叔!”這雖然是件小事,但李炬能感到工作的快樂。
妹妹和佟玲的“李熳裁縫鋪”幹得也有聲有色。當他家的生活寬裕了一點,他就更加牽掛鳳雨的鄉親們。正如《孟子》所講: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雖然鄉親們外出打工能掙點錢,但總不是長久之計。他們在外麵的生存現狀何等艱辛,這一點他比誰都明白。從外麵回來,他心中銘記著那些冷言惡語。為此,他的肩頭挑著奮鬥的擔子。
李炬翻過三座大山才回到鳳雨的山頂,他停下腳步,多麼熟悉的村子啊,八十年代中期,村民們依靠茂盛的草山大力發展牛羊養殖,日子曾經紅火過,有的人家還修了新房。轉眼幾年的大旱災,成群的牛羊死的死、賣的賣,旱災使這個活生生的村子變得死氣沉沉。鄉親們出門打工後,空房屋變得破舊不堪了。那些留守的孩子,因為衣服的單薄無法抵禦冷風不敢出門玩耍了。
記得小時候,他和甘寧、汪其一群朋友,一手拿著剛出鍋的熱饃,一手捧著雪,跳方格、擺家家、打雪仗,邊吃邊玩,何等快樂。兒時的笑聲仍回蕩在耳旁,時光卻早已飛逝而去。故鄉啊,養育我長大的故鄉,你的養料給了我奔騰的血液,我怎能淡化對你的情感?我對你懷著深深的愛戀,對你的牽掛一天強比一天。那麼,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作為在你的懷抱中成長起來的孩子,我懷著一顆誠摯的心,總想為你做一點什麼!是的,我要為你的前途和命運奔走。李炬想到這裏,一股神聖的情感從他的內心深處騰升而起。他揮動著胳膊,向山下的家走去。
在鳳雨村口,村長看見了他,說:“李家娃回來了。”“萬叔,我回來了。哎呀,我今天可碰著喜事了。幹河村的幹灘上打出機井了,水清得很,看得我眼饞哪。萬叔,你趕緊向國家申請給咱們村通電,到時候咱們也打機井呀。”李炬興奮地說。“唉,咱們這輩子怕是通不上電了。早在十年前,縣上就向國家上報咱們村已經通電了,都報到中央去了。現在找誰也找不響了。”“啊?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李炬張著嘴,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李炬回到家拿出筆和紙,分別給縣政府、縣供電局、省委書記、省政府等寫信請求給鳳雨通電的事。說實話,他也搞不清通電的事該誰管,所以他連著寫了十幾封信投石問路。在信中他寫到由於鳳雨沒有通電,嚴重製約了當地生產的發展和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多年來,村裏人磨麵、磨油都得翻山越嶺到離村子二三十裏外有電的地方去。一旦碰上雪天,鄉親們臘月磨的麵正月雪融化了才能馱回來。這裏山大溝深,交通極為不便,人們一年四季也難看一場電影,文化生活很落後。
最近,“百井扶貧”工程的解放軍在離鳳雨村二十裏路的幹河村打出機井後,立即解決了那裏的人畜飲水及田地灌溉,而幹旱嚴重時鳳雨的泉水和井水就會幹涸,鄉親們還要到十多裏路上去拉水。隻要有了電,村民們可以打壩蓄水,平地造田。人們懇切期盼國家能給村裏通電。盼望,盼望!
李炬認真地寫完每一封信,他不知道有沒有人看他的信,反正滿懷期望地發出去了。如果過完年沒有音信,他準備親自到各相關部門打聽。縣裏不行去省裏,他堅信總有管這事的地方。鳳雨村一旦通上電,他就想法給家裏買磨麵機、抽水機、碎草機等。
想著想著,他又激動起來了。噢,但願這旱災早些結束吧。看哪,鳳雨的深溝寬坎,不知白白流走了多少洪水,如果打壩把它們存起來,變洪為寶,就可以飽飲這片焦渴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