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靈在水上(2 / 2)

人們常說,冬泳的人很開朗,很熱情,很奔放,很“二”(即“神經”)……就算是有那麼一點吧。但也有很多人沒看到的一麵:他們都很注重精神生活。說來頗有點意思:無論是天寒地凍的啥時辰,隻要有冬泳者聚集之處,總會遇到幾個隻著遊泳衣褲的男女老少站在那裏天南海北地“開聊”。嗓門還都挺大。一般我們管這叫“話療”。顧名思義,是用說話來調節身心吧。這些人中,不乏大學教授或各行業的管理人員(當然退休者居多)。所聊內容當然也是五花八門無奇不有。記得是一次我在頤和園團城湖冬泳時,剛上岸,一位是下崗工人的泳友湊過來,說:

“老甘,你說中國人欠什麼?”

我理解這個“欠”是“缺”的意思。我邊衝澡邊大大咧咧地說:“咳,中國人現在上上下下都欠錢唄,所以才有‘時間就是金錢’的口號。老百姓掙命不就是為了養家糊口嗎?‘裸官’們玩命賣官鬻爵不也是為了給海外的家小彙錢嗎?其實人們應該明白,孔方兄並不能給人帶來幸福,‘錢多欺主’呀!”

“沒錯!缺錢的滋味不好受,可缺精神追求就好受?!太務實、太追求物質好嗎?居然報紙上還說,人們忙了一天,就想娛樂娛樂,笑一笑,等有空了再去追求精神生活……有空兒!哼,精神追求要等有空兒!”他冷笑起來。

我不由得以十分尊重的眼神看著他,話語也嚴肅了不少。我坦白地對他說,我正想寫篇與這個話題有關的文章。說的就是中國人如今尤其缺乏的是精神追求。我說,我有個朋友從俄羅斯回來,在街心公園裏散步,看見一位俄羅斯大嬸正在給外孫講故事。湊過去一聽,老太太給孩子背誦普希金的長詩《漁夫和金魚的故事》!你再看俄羅斯大文豪托爾斯泰,82歲了,是農場主,有老婆孩子,但卻要追求精神生活而離家出走,病死在火車站裏……

聽到我這樣說,他開始慷慨激昂了:“你再看看咱們這邊,電視裏最受歡迎的節目是啥?除了小品就是養生!那小品,就跟我們在學校時演的活報劇似的,就這審美層次的東西,怎麼提高民族素養呀!再比如說你赴個飯局,要是有那麼幾個老人家,你聽吧,整個一個養生會餐!治病吃藥經驗交流會!有活了一輩子的智慧就應該這麼發揮嗎?你再看看咱們這裏的街心公園,哄著孩子逗著狗,你問她普希金是誰,她要不幹瞪眼才怪呢!還是跟人家托爾斯泰學學吧!嘁!這就是‘欠’呀……”

那幾天最寒冷的日子已經過去,天氣很好,碩大的夕陽倚在西山的山梁上,將柔和的餘暉傾灑在肅穆而沉寂的、覆蓋著積雪的冰麵上。隻有我們這片被鑿開的狹小水域旁,那生機勃勃而又瑰麗的晚霞光彩隨著水波跳躍著、閃爍著。真是美得讓人心醉。我們兩人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在雪野上。頤和園團城湖僻靜的古道上已不見一個人影。褐色的山巒和玉泉山的白塔莊重地沉浸在燃燒的晚霞中。就是在這樣美麗的潑墨畫卷中,有兩個冬泳愛好者站在夕陽裏赤裸地聊著,你說是有病還是有別有情趣?

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起《聖經》開篇中的一句話:“上帝之靈在水上運行”。同時我也想到孔子《論語》中的話:“智者近水,仁者樂山。”東西方文化中“靈”與“智”在此相遇於“水”。我們暫且不談《聖經》和《論語》中“經”的成份,隻談靈、智、水—三者合在一起所潛藏的內涵—

水,貌似柔弱,但老話說了:“水滴石穿”。它沒力量嗎?再從成語中看關於水的智慧:“水至清則無魚”“靜水流深”“真水無香”“防人之口,甚於防川”,再引孔子言:“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如此等等,君可靜思過,其中又蘊含著多少生存的智慧?誰能將水那無邊的蘊含給說清楚?還是《聖經》言簡意賅,一言以蔽之曰:“上帝之靈在水上運行”。因此我說,靈與智造就了生存至今的人類的輝煌。而靈與智更加偏愛的是“水”,因為水無論從內在的蘊含和外在的形態,都充滿無以窮盡的哲理和神奇莫測形態,水,毫無疑問地成為人類靈感的源泉。

而近水的冬泳者,沾盡了水的恩澤,並在與水的和諧相處中,使自身生命達到了意想不到的境界,不能不說是人生中很值得慶幸之事。

愛好冬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