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潛藏在心底的感激(1 / 1)

每每懷著感恩之情憶起文壇前輩時,總會有個人浮現在眼前,他,就是周明兄。

那時我在工廠裏看大門、燒鍋爐、打掃衛生。我們有一個鬆散的文學沙龍,他們寫詩,我寫小說。說實話,盡管我們寫,但都很迷惘,不知道中國在哪個時辰、哪片地裏能開出豔麗的花朵……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1977年。這是個風雲際會的年月。“文革”的遊戲顯然已宣告結束,而新的遊戲尚在醞釀之中。畢竟“兩個凡是”還像利劍一般懸在高處。但有些苗頭已初露端倪。如這年8月宣布恢複高考,但我那時已是30多歲的人了,每月隻拿26元工錢,學費是沒地方出的;就是自打那年9月中旬始,冷空氣席卷大半個中國,大麵積霜凍造成嚴重的災害。看來糧票製和副食匱乏還要延續下去;11月,駐各大專院校的“工宣隊”撤出學校;12月10日,胡耀邦出任中組部部長,提出“平反冤假錯案”……

雖然我們在寫,多多、江河、林莽等人在此時已經寫出了不少如今被稱為“朦朧詩”的詩歌。我呢,也寫出了後來被稱做“傷痕文學”的短篇和中篇。但是,何時能發表呢?那時我們最核心的迷惘是:新的遊戲規則何時才能衝破舊遊戲的樊籬而蓬勃開展!懷著“新竹恨不高千尺”的迫切願望,我們隨著曆史的潛流湧動著。

上班間歇,我總會蹬著自行車到北海西門附近的北京圖書館閱覽室裏去瀏覽文學期刊。那一年,《人民文學》沒有讓我留下有印象的作品。1978年1月初的一天,我又坐在那個充滿油墨氣味的幽靜而神聖的閱覽室的座位上,打開《人民文學》1978年第一期時,一個充滿新穎的標題—歌德巴赫猜想—映入眼簾,作者徐遲。他不是寫詩和散文的嗎,咋寫起報告文學來了?於是讀下去。我被震懾住了!這個題材,那麼敏感,那麼尖銳,那麼挈領提要地將當時中國的曆史及人文狀態呈現出來!這是個信號!文藝界麵臨衝破!

很多人大概會說,這有什麼呀,不就是發表一篇文章嗎?碰巧有人投來了稿子,你發表了,不就結了嗎?事情也許可以這樣,但我不這樣理解。我必須說出我當年讀此文的心情:我在圖書館的座位上,能感到自己雙眼炯炯有神,捕捉著那文章的每個字句甚至標點符號。我至今還記得其中的一些話語,如“茂鬱山林已成為悲慘世界”:“他時常被驚慌和迷惘所征服”;“他生下來的時候,並沒有玫瑰花,他反而取得成績。而現在呢?應有所警惕了呢,當美麗的玫瑰花朵微笑時……”

出了北京圖書館,我便買了這期《人民文學》,旋風一般糾集了幾個朋友,口若懸河地傾倒著我的感受。這是一篇好文章,是像報春的布穀鳥般的美好的啼鳴,1978年的第一聲啼鳴,我們的春天不遠了!由於說得興奮,我們又去當年簡陋的飯館裏喝著二鍋頭暢談到深夜……愛屋及烏,我想進一步了解到此文發表的背景,後來知道這篇文章的責編是周明。周明,我一下就記住了!這個責編,真有水平!在當年那樣的形勢下,如果沒有相當的膽識和政治嗅覺、對全局的把握能力,是不可能抓住這樣的稿件的。為此,我感激他,當年我們這些迷惘的文學青年都感激他!

後來《人民文學》小說組的編輯朱偉成了我的好朋友。一次在我家,我談起了周明,談到《歌德巴赫猜想》。他說,是的,你說得不錯,周明很有遠見!陳景潤這個題材也是他選中的,徐遲也是他跑到南京去給請出山的。甚至去聯係采訪也是周明打的頭陣,最初去,人家還不接待呢。甚至有人說風涼話:“白專”人物有什麼好寫的?!那年月,辦點事容易嗎?!但是周明,就是有鍥而不舍的勁兒,死纏猛追,終於攻克了采訪的壁壘……

如今,周明的新書出版了,其中有一篇也提到《歌德巴赫猜想》問世的經過。我讀著它,湧現出多年前讓我激動的場景……多年以後,我也成了編輯,無形中,我將周明當做我的精神標杆。我知道,“文如其人”進而轉化一下,也可叫“編輯所編文章亦如其人”,雖囉唆,但實為我的座右銘。我覺得,周明的傳承正在這,我能不對他心存曆久彌新的感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