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章和電視新聞裏報道，近期醫患糾紛頻發。從電視畫麵中可以看到監控拍下的鏡頭：有追著醫務人員痛毆的，有拿凶器行凶的，更有甚者是出現所謂“醫鬧”。電視中播出家屬在醫院設立靈堂，院長痛哭流涕地賠禮道歉、全院醫務人員披麻戴孝並朝靈位群體跪拜。很是感慨，竟聯想起我曾經在協和醫院掛號的那當子事兒。
那是2008年夏天。我去西單看87歲的老母親。她說她近來感覺不太好，渾身無力，吃飯不香，還心率不齊。我說，那得去醫院去看一看。她說，一般小醫院看不了，最好是大醫院。我說，那就是協和醫院吧。她說，協和！那掛號可跟登天似的。我笑了，說：“那我就登一次天吧。”她說這兩天我沒精神，等過兩天我能下地了，就能去醫院了。
似乎是星期三，我給她買來驢膠補血營養品送去。見她可以下床行動了，便提出當晚去協和醫院來個通宵排隊掛號。她說：“不容易呀。”我卻自信滿滿，覺得整夜排隊還掛不到號？笑話！接下來就跟母親和哥哥商量好，我負責掛號，之後便將掛號條送到母親手裏，再由哥哥負責護送到醫院去看病，我便完成任務回家睡大覺去。好在協和醫院西區就在我母親家附近，是大木倉胡同，就是過去的老郵電醫院搖身一變而成協和醫院西區的。由於離家較近，過去我們都在郵電醫院看過病。那時，這裏很是清靜，到了就掛號看病，並不太費時費力。可自改成協和後，這裏總是人群熙攘，每天都是熱鬧非凡。
晚飯後，沏了一缸子釅茶以備熬夜提神，又帶了本胡安·魯爾福的小說《佩德羅·巴拉莫》，這才騎上電動車往醫院趕去。
大約是晚上十點來鍾，我到了協和醫院西區。它的南門已經閉鎖，一派清冷。我將電動車鎖在西側的馬路旁，隻身來到南門掛號大廳外。透過大玻璃門，我看到有個執勤的保安在裏麵，便問他，通宵排隊掛號在哪裏排？他用異樣的眼光瞥了我一眼，朝身後一指：從西邊繞過去！
我遵囑繞行。果然，在一處半敞開的鐵鐵柵欄門內看到一些人影在暗夜裏緩慢地走來走去。這些人都是無聲的，仿佛一天的疲倦已經讓他們無力再說什麼。這是個花園似的院落，雖然夜晚的燈光很黯淡，但還能看到裏麵散布著準備通宵達旦地掛號的人們。他們有的還三五成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像是一家子，看上去是準備輪流排隊的。他們談話的聲音也是壓低的，仿佛怕驚醒了其他已經入睡的人。聽他們簡短的問答我判斷，這裏基本就是外地來京就醫的人們。我找了一個人問詢：“請問哪裏是排心內科的隊呀？”回答說，排隊吧，隻有明早搶先進掛號，你願意掛哪一科都行，進晚了，哪一科也讓你幹瞪眼！“喏，那邊呢，去排隊吧。已經沒號了！”
這句話可讓我著實吃驚不小！怎麼，剛到就沒號了？！跟我對話那人像是農村教師，解釋說：“這是前來掛號的人自己編排的。怕加塞兒呀。我們那一輪就發了一百個，你要樂意，就接著我們的再補發他個五十、一百個號也成。”
掛號人最密集的地點在這個大院的東南角。我判斷出那是掛號大廳的後門處。特別是在把角的那扇小門旁，更是被堵了個水泄不通。他們蜷縮在那個門口，估計第一名在這裏一定安排了好幾個人，使外人沒法在這裏再立足。是的，這裏的空間都被一號家庭給占領了。當然，我也看出，目前排隊的算是第一梯隊。往往都是很強壯的男人，他們手裏大多捏著一個很不規則的紙條，這大概就是他們自發編排的號碼。第二梯隊—就是在一旁休息的其他家人，可能會在深夜二三點時前來換駕。然後等到第二天淩晨，再由第三梯隊接替……聽了他們的介紹，我笑了，真像打仗一樣呀！“那可不！第二天早上，就得由我們家最強壯的勞力上場啦！往裏麵衝的時候，你不身強力壯，一準被擠到一邊邊去，那這一宿不就瞎子點燈白費蠟啦！”那張紙條多少還讓他們有些自豪：“你問這紙條？嘿，俺跟你說，這時辰還沒拿上號碼的人，明個怕跟抓號無緣嘍！”
走走看看聊聊，也挺有意思。但我心裏清楚，按照我對中國通行的秩序觀的理解，這個自編自導的號碼可信度極低。這中途不定出啥事故呢。最起碼的一點，就是那些票販子往往會利用自己的年輕力壯，在一清早即將開始掛號時，會來個“衝鋒陷陣”，就是故意製造擁擠，將場子踢亂，然後自己搶占先機。
粗略統計一下：在我排的隊尾到最前麵，起碼有150人左右！那時是夜晚11點多鍾。我心氣還很重，尚無一點掛不上號的心思。我知道有難度，但不至於根本就抓不上號。同時我還輕鬆地想，這麼晚了，估計也就是這些人了，別在這裏傻排隊了，先休息會兒吧。我找了個僻靜的角落的水泥台子上坐下，看著院落裏的種種場景，抽著煙，並且時不時地在內心發出感慨：當老百姓真不易呀！
時不時地有人搬來躺椅、小凳子或者棉大衣等物品。是有人回家取來嗎？再一觀察，發現原來在院子裏有個專門出租這些東西的點兒。似乎一個躺椅是50元錢，一個小凳15元或20元，一件大衣是30元錢。我心說，這個老板太油條了！這生意太好做了！
幾支煙抽畢，我決定去醫院四周走走看。走到東牆根下，發現窗戶內是走廊，而在旁邊就有一扇門直通裏麵。有兩個人正在門口說話。我便推門走了進去，並來來回回地查看。無論如何也要先熟悉地形呀，都說掛號如打仗嘛，不熟悉地形怎行！發現這裏向南直行能到門診掛號大廳，共有十個左右的掛號窗口。當然，明天早上往裏衝時，越靠西的窗口人後相對少些，距離那個小後門遠嘛。所以，如果衝進來，就徑直往西跑以搶占先機。我琢磨著，如一直沿走廊向北則通往一些科室，再有如開水房呀、廁所什麼的。而更往北，再穿過一個場地，還能來到北邊的急診廳，那裏尚有前來看急診的病患及家屬。這一圈繞下來還真挺遠，但我卻在一些科室門口看見了休息的地方—一些等候看病的長椅上可以倒臥呀！又不用餐風宿露又不受他人的幹擾！挺好！我找了個長椅躺了下來。
將水杯壓在頭下當枕頭，我躺在那裏翻看胡安·魯爾福的小說。但心神不寧。沒讀兩頁，我便閉目養神了。心裏琢磨著，我能掛上號嗎？這麼多人，而且人家整夜都在現場，你卻在這裏養精神！不行，還是去排隊吧。我爬起身又直奔排隊所在的那個花園。值得慶幸的是，那個隊伍果然如我所料，基本還是那些人在排隊！並沒加幾個。我心想，估計得到淩晨四五點鍾時，才會有早起的人來排隊，我三點半再來排隊不遲。看看手表，已經快24點了。我可以在那個長椅上躺三個半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