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藍寶石案(3 / 3)

“現在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福爾摩斯露出仿佛十分懊惱的樣子。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金鎊的硬幣扔在大理石櫃台上,帶著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叫人莫測高深的厭惡神態走開了。走了幾步以後,他在一個路燈杆子下停了下來,以他特有的姿勢會心而默默地笑了起來。

“當你遇到留著那種絡腮胡子的人,而他又不願泄露機密時,你就可以用打賭的方式讓他說出真相。”他說,“我敢說,如果我剛才在他麵前放上一百鎊,那他就決不會像通過打賭的方式那樣向我提供那麼全麵的情況。噢,華生,真想不到我們已經接近了調查的尾聲。現在剩下唯一需要決定的是——我們今天晚上就應該到這位奧克肖特太太那裏去,還是應該等到明天再去?從那個粗魯家夥的談吐中,可以清楚地知道,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其他人也急於知道此事,所以,我應該……”

福爾摩斯的話忽然被一片喧噪的吵鬧聲打斷了,聲音是從我們剛離開的那個貨攤那爆發出來的。我們回頭一看,隻見一個獐頭鼠目、身材矮小的人正站在門口吊燈的黃色光暈下。那個店主人布萊肯裏奇堵在他那貨攤的門口,對著這個畏畏縮縮的人惡狠狠地揮著拳頭。

“你和你的鵝真是讓我煩透了!”他喊著,“我希望你們都一起去見鬼吧!如果你再跑來用那些蠢話糾纏我,我就放狗咬你。你把奧克肖特太太帶來,我會答複她的,但這和你有什麼關係?我的鵝是從你那裏買的嗎?”

“不是,不過話雖如此,裏麵確實有一隻鵝是我的呀!”那個矮個子唉聲歎氣地說。

“好吧,那你去找奧克肖特太太要去吧。”

“她讓我來問你要。”

“噢,那你去向普魯士國王要吧,這我管不著。我已經聽夠了,你給我滾開!”他惡狠狠地衝上前去,那個問話的人很快就消失在黑暗裏了。

“哈哈,這就不用我們到布裏克斯頓路去了。”福爾摩斯低聲對我說,“跟我來,我們看看從這個家夥身上能查出些什麼來。”

我們穿過三五成群在燈火輝煌的店鋪四周閑逛的人叢,我的同伴搶前幾步趕上那個矮個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個人猛地轉過身,我在汽燈下看見這個人麵色泛白,毫無血氣。

“你是誰,你想幹什麼?”他顫聲問道。

“對不起。”福爾摩斯溫和地說,“我剛無意間聽見了你對那個商販提出的問題,我想也許我能幫助你。”

“你?你是誰?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我叫是夏洛克·福爾摩斯,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事是我分內之事。”

“但對這件事你能知道些什麼?”

“對不起,這件事我全知道了。你拚命想找那幾隻鵝。那幾隻鵝是布裏克斯頓路的奧克肖特太太賣給名叫布萊肯裏奇的這個商販的。通過他的手又轉到阿爾法酒店溫迪蓋特先生那裏。由他又轉到他的俱樂部,而亨利·貝克先生正是這個俱樂部的會員。”

“哎呀!先生,你正是我渴望見到的人。”這個身材矮小的人哆裏哆嗦地伸出雙手喊著,“我難以向你解釋我對這件事是何等地感興趣。”

福爾摩斯喊住一輛路過的四輪馬車:“既然這樣,我們與其在這個刮著寒風的鬧市談話,還不如到一個舒舒服服的房間裏細細討論這個問題。”他說,“但是,在我們還沒出發之前,您能否把我有幸為之效勞的人的尊姓大名告訴我。”

這個人猶豫了一會兒,眼睛向旁斜視了一下,回答說:“我叫約翰·魯賓遜。”

“不,不,我是問你的真實姓名。”福爾摩斯和藹地說,“辦事情用化名總是很不方便的。”

這位陌生人的蒼白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那麼好吧。”他說,“我的真名叫詹姆斯·賴德。”

“一點兒也沒錯,‘世界旅館’的領班。請上車吧!我一會兒就能把你想要知道的一切告訴你。”這個小個子站在那裏,來回打量著我們,眼神半是擔心,半是希望。這正是一個處於吉凶未卜的境地,對自己的前途毫無把握的人的表情。隨即他上了馬車,在車上我們都緘默無語,一言不發,可我們的新夥伴呼吸急促、微弱,兩手時而緊握,時而放鬆,這表明了他內心的極度緊張。

半小時後,我們就回到了貝克街的起居室。

“我們到家了!”我們走進屋時,福爾摩斯愉快地說道,“在這種天氣裏,熊熊爐火是很令人愜意的。你似乎很冷,賴德先生。請你坐到這把藤椅上吧。在解決你這件小事之前,讓我先換上拖鞋。噢,現在好了,你想知道那些鵝的情況是吧?”

“是的,先生。”

“我想,或者更準確地說,你想知道的是那隻鵝的情況吧。我想你最感興趣的是一隻白色的、尾巴上有一道黑的鵝。”賴德激動得顫抖了一下,“啊,先生!”他喊道,“您能把這隻鵝的下落告訴我嗎?”

“它到我這裏來過了。”

“這裏?”

“是的,它的確是一隻最奇異不過的鵝。我並不奇怪你為什麼對這隻鵝那麼感興趣。這隻鵝死後下了一個蛋——世界上罕見的、最美麗、最明亮的藍色小蛋。我已經把它珍藏在我們這兒的博物館裏麵了。”

我們的客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右手抓住壁爐架。福爾摩斯打開他的保險箱,高舉那顆藍寶石,那寶石光芒四射,像一顆燦爛的寒星。賴德拉長了臉,直瞪瞪地注視著寶石,不知道是該認領好還是該否認好。

“這出戲演完了,賴德。”福爾摩斯平靜地說,“站穩些,賴德,不然你就會跌到壁爐裏去了。扶他坐到他的椅子上,華生。他還沒有足夠的膽量泰然自若地去幹罪惡的勾當。給他喝點白蘭地。好了,他現在看起來有點人樣了,他是一個多麼瘦小的人哪!”

一會兒,他蹣跚地站起身來,但因站立不穩幾乎倒下,白蘭地給他兩頰帶來了一些血色,他又坐了下來,帶著恐懼的目光盯著譴責他的人。

“我幾乎已經完全掌握這個案子的每一個環節和我可能需要的一切證據,所以沒有多少事情需要你告訴我。但是,為了圓滿地結束這件案子,我們還是把那件小事弄清楚吧。賴德,你曾聽說過莫卡伯爵夫人的藍寶石嗎?”

“是凱瑟琳·丘薩克告訴我的。”他斷斷續續地說。

“哦,是伯爵夫人的侍女。唔,如此唾手可得的大筆橫財對你來說的確具有巨大的誘惑力,就如同它以前曾引誘過比你本領更大的人一樣;但是,你施展的伎倆卻不夠周密啊。在我看來,賴德,你這個人生性就是一個十分狡猾的惡棍。你知道管子工霍納這個人從前有過類似的盜竊行為,所以嫌疑會很容易地落在他身上。那麼你幹了些什麼呢?你們——你和你的同謀丘薩克在伯爵夫人的房間裏搞了些小小的陰謀。你們設法把他叫進房間裏來,在他走後,你撬開了首飾匣,緊接著你又大叫發現了房間被盜,讓這個不幸的人被逮捕,然後你……”

賴德“撲通”一聲一下跪在地毯上,抓住我朋友的兩膝哀求說:“看在上帝的麵上,可憐可憐我吧,想想我的父親!想想我的母親!那會使他們心碎的。我從來沒幹過壞事,以後我再也不敢了,我可以起誓。我可以手按聖經起誓。噢,千萬不要把這件事交到法庭,看在基督的份上,千萬不要這樣做!”

“坐回你椅子上去!”福爾摩斯厲聲說,“現在你知道磕頭求饒了,可你有沒有想過可憐的霍納卻因為他並不知情的罪名而被置於被告席上。”

“我逃走,福爾摩斯先生。我離開這個國家,先生。那麼,對他的控告也就撤銷了。”

“哼!我們會談這個問題的。不過現在先讓我們聽聽這出戲第二幕的真實情況吧。你老實說,這顆寶石是怎樣到了鵝的肚子裏,而那隻鵝又是怎樣到市場上去的呢?告訴我們事實真相,這是你能平安無事的唯一希望。”

賴德用舌頭舔了舔他那幹裂的嘴唇。“我一定把實際情況告訴你,先生。”他說,霍納被捕後,對我來說最好的辦法似乎是攜帶寶石立即逃走,因為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警察也許就會想起搜查我和我的房間。可是旅館裏沒有一個安全的地方。我假裝受人差遣走出旅館,乘機去我姐姐家一趟。她和一個名叫奧克肖特的人結了婚,住在布裏克斯頓路。她在那裏以把鵝喂肥供應市場為職業。對我來說,一路上我碰到的每個人都好像是警察或偵探。因此,盡管那晚十分寒冷,但在我到達布裏克斯頓路時,已經是汗流滿麵了。我姐姐問我出了什麼事,又問我臉色為什麼這麼蒼白;但是我告訴她說我是被旅館發生的那一樁珍寶盜竊案弄得心煩意亂,緊接著我走進後院,抽著煙鬥,盤算著萬全之計。

我從前有個朋友叫莫茲利,他曾幹過壞事,剛在培恩頓威爾服刑期滿。一天他碰到我並和我談起盜竊的門徑以及如何把贓物出手的方法。我相信他不致出賣我,因為我知道一兩件有關他的事,於是我打定主意去基爾伯恩他的住處找他,並對他說了我的秘密。他一定會教我怎樣把寶石變換成錢。但是怎樣才能安全到達他那裏呢?我想起了我從旅館來的路上惶恐不安的心情。也許我隨時都會遭到逮捕和搜查,而寶石就在我背心的口袋裏。當時我正倚著牆看著一群鵝在我身邊搖搖擺擺地走來走去,突然我心生一計,我想此計一定能瞞過舉世無雙的偵探。

幾周前,我姐姐曾告訴過我,我可以從她的鵝中挑選一隻,作為她送給我的聖誕節禮物。我素知姐姐向來說話算話。那麼,我不如現在就把鵝拿走,這樣我可以把寶石藏在鵝的肚子裏,帶到基爾伯恩去。我姐姐院子裏有一個小棚子,於是我從棚子後麵趕出來一隻鵝——一隻大白鵝,尾巴上有一道黑邊。我抓住了它,撬開它的嘴,把寶石塞到它的喉嚨裏,一直塞到我的手指能夠達到的地方。鵝一口就把寶石吞咽下去,我摸到寶石已經順著它的食道到了它的嗉囊裏。那隻鵝拍打著翅膀極力掙紮著,這時我姐姐聞聲走出屋來,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情。正當我轉身和她講話時,那隻鵝就從我的手裏猛地掙脫出來、拍打著翅膀竄回鵝群裏去了。

‘傑姆,你抓那隻鵝幹什麼?’她問。

‘噢。’我說,‘你不是說過要給我一隻鵝作聖誕節的禮物嗎?我在試摸哪一隻鵝最肥!’

‘噢。’她說,‘我們早就把準備送給你的鵝留在一邊了。我們給它起名叫做傑姆的鵝。就是在那頭的那一隻大白鵝。我一共養了二十六隻鵝,一隻是給你的,一隻留給我們自己吃,剩下二十四隻是要賣到市場上去的。’

‘謝謝你,麥琪,’我說,‘但是如果對你來說都一樣的話,我還是想要我剛才抓到的那隻。’

‘我們給你留的那一隻要比你剛才抓的那隻重整整三磅呢。’她說:‘那是我們特意為你喂肥的。’

‘沒關係,我要我抓的那隻,我現在就打算把它帶走。’我說。

‘唉!隨你的便吧。’她有點生氣地說,‘你要的是哪一隻呢?’

‘那隻尾巴上有一道黑的白鵝,就在那群鵝裏麵。’

‘噢,好吧,把它宰了,你就帶走吧。’

就這樣,福爾摩斯先生,我照我姐姐說的做了。我帶著這隻鵝一路跑到基爾伯恩。我把我做的一切都告訴了我的夥伴,因為他是一個可以將此類事情推心置腹地相告的人。他樂得喘不上氣來。我們持刀將鵝開了膛。我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因為嗉囊裏根本沒有藍寶石的蹤影,我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很糟糕的差錯。我置鵝於不顧,急步奔回我姐姐家裏,匆匆走進了後院,但那裏的鵝一隻都不見了。

我喊道:‘麥琪,那些鵝呢?’

‘已經送到經銷店去了,傑姆。’

‘哪家經銷店?’

‘考文特園的布萊肯裏奇。’

‘裏麵是否有一隻尾巴帶有黑道的鵝?跟我挑選的那隻一樣的?’我問道。

‘有的,傑姆,一共有兩隻尾巴帶黑道的鵝,我也都分不清它們。’

是啊,我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我竭盡全力飛快地跑到布萊肯裏奇店主那裏,可是他早就把所有的鵝都賣掉了,而且他不肯告訴我,鵝究竟賣到哪裏去了。他今天夜裏說的話你已經親自聽到了。他總是那樣回答我。我姐姐以為我要發瘋了,有時候我也覺得我是要發瘋了。而如今,我已經是一個打上了竊賊的烙印的人了,盡管我並沒有得到我為此出賣人格的財寶。願上帝寬恕我吧!願上帝寬恕我吧!隻見他用雙手捂著臉抽搐著哭了起來。很長一段時間,房裏一片寂靜,隻能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和福爾摩斯用指尖有節奏地叩打桌沿的聲音。突然,我的朋友站了起來,猛地打開門。

“滾出去!”他說。

“什麼,先生?噢,願上帝保佑你!”

“別廢話,滾吧!”

無需多說什麼了。隻聽見樓梯上一陣“噔噔”的腳步聲,“嘭”的一聲關門聲,接著從街上傳來的一陣清脆的跑步聲。

“華生,畢竟,”福爾摩斯一邊說,一邊伸出手去拿那隻陶土製的煙鬥,“我現在還沒有被警察局請去告訴他們他們不知道的案情,如果霍納現在處在危險境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這家夥是不可能再出頭露麵控告他了,這個案件也就會不了了之。我想我在讓一個重罪得以減輕,但也可能我挽救了一個人。這個人將不會再做壞事了,他已經嚇得喪魂落魄了。要是把他送進監獄的話,就會把他變成一個終身罪犯。再說,現在正是大赦時節,我們何樂而不為呢。偶然的機會讓我們碰上這個十分奇特的古怪問題,而這個問題的解決也就算是對它的報酬了。華生,如果你願意按按鈴,我們還可以開始另一案件的調查,主要的特點仍是一隻家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