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他叫了起來。
‘就是,你這賊!’我吼叫著,搖撼著他的肩膀。
‘沒丟掉什麼,不可能丟掉什麼啊。’他說。
‘這裏的三塊綠玉不見了。你知道它們在哪裏。你要我不但說你是賊,而且還說你是騙子嗎?我不是看見你剛正試著想把另外一塊綠玉也扳下來嗎?’
‘你罵我罵夠了吧,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既然你肆意侮辱我,這件事我就不想再提一句。一早我就會離開你去別處謀生。’他說:
‘你肯定會落在警察手裏!’我氣急敗壞半瘋狂似地喊著,‘這件事我要追究到底!’
‘你別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情況。’我想不到他竟一反常態如此激動地說,‘如果你想叫警察,那麼就讓警察去搜好了!’
這時,因為我盛怒中的大聲叫喊,全家都驚醒了。瑪麗最先奔進我的房間,一看見那頂皇冠和阿瑟的臉色,她立即覺察到了全部情況,隻聽她一聲尖叫,隨即就昏倒在地。我立刻派女傭人去叫警察,請他們馬上進行調查。當一位巡官帶著一位警士進屋的時候,阿瑟交叉著兩臂悻悻地站著,問我是不是打算控告他偷竊。我回答說既然這頂被弄壞了的皇冠是國家的財產,那這就不是私事而是一樁公事了。我不得不決定,一切遵照法律行事。
‘至少你不會馬上讓人逮捕我吧。我要是能離開這間屋子五分鍾,對你我兩人都有好處。’他說。
‘那樣你就可以逃之夭夭,也許可以把偷得的東西藏起來了。’我說。
這時我意識到我處境的可怕,我懇求阿瑟不要忘記,不單是我的,還有一位比我高貴得多的人的榮譽處在危險關頭,他有可能惹起一樁震驚全國的醜聞。但他可以讓這一切不發生,隻要他告訴我,他是如何處置這三塊失蹤的綠玉就行。
‘你也應當正視這件事,’我說,‘你是被當場抓住的,而拒不承認得會加重你的罪行,如果你想采取你能做到的一個補救辦法,那就是把隱藏綠玉的地點告訴我們,那這一切都可以寬恕,而且不念舊惡。’
‘把你的寬恕留給那些向你懇求寬恕的人吧。’他輕蔑地一笑,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我看他頑固到了絕非任何言辭能感化的程度,我也沒有別的辦法,於是隻好把巡官叫來把他看管起來,立刻作了全麵搜查。他的身上,他住的房間以及屋裏他可能藏寶石的每個地方都搜查遍了,但都沒有發現任何痕跡。我們用盡了種種勸誘和恐嚇,但這倒黴的孩子還是一句話也不肯說。今天早上他被送進了牢房。而我在辦完了警方要求我辦的一切手續之後,就急忙趕到這兒來求你運用你的本領破案。警察公開承認眼下他們一無所獲。你可以為此事花費你認為需要的費用。我已經懸賞一千英鎊。天啊,我怎麼辦呢?一夜之間我失去了我的信譽,我的寶石還有我的兒子。啊,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他雙手抱著腦袋,全身晃來晃去,自言自語地嘟噥著像是一個有說不出的痛苦的小孩。
福爾摩斯靜靜地坐了有幾分鍾,皺著眉頭,兩眼凝視著爐火。
“平時你接待很多客人嗎?”他問。
“不外乎是我的合夥人和他的家眷,以及偶爾還有阿瑟的朋友。喬治·伯恩韋爾最近來過幾次,此外我想沒有別人了。”
“你常出去參加社交活動嗎?”
“阿瑟常去。瑪麗和我都待在家裏,我們倆都不想去。”
“對於一個年輕姑娘來說,這很不尋常啊!”
“她生性恬靜。而且,她已經不很年輕,她已經二十四歲了。”
“照你所說這件事情她好像也受到很大震驚。”
“非常震驚!她可能比我更為震驚。”
“你們倆人都肯定認為你兒子有罪嗎?”
“這還有什麼可懷疑的呢,我親眼看見他拿著皇冠。”
“我認為這不是確鑿的證據,皇冠的其餘部分損壞了沒有?”
“嗯,它被扭歪了。”
“那你是否這樣想過,或許他是要把它弄直?”
“上帝保佑你!你是在為他和我做一切你能做的,但這個任務過於艱巨了。他究竟在那幹什麼?如果他是清白無辜的,他為什麼不說話?”
“正是如此。要是他有罪的話,他為什麼不編造個謊言?他的保持沉默在我看來可作兩種解釋,這案子有幾個奇怪的地方。對於把你從睡夢中吵醒的聲音,警察是怎麼看的?”
“他們認為這可能是阿瑟關他臥室房門的聲音。”
“說得倒像呢,好像一個存心作案的人非得大聲關門把全家吵醒似的。好吧,那對這些寶石的失蹤他們怎麼說的?”
“這會兒他們還在敲打地板,搜查家具,希望能找到它們。”
“他們有沒有考慮去屋子外麵看看?”
“考慮了,他們勁頭十足,整個花園都已經仔細檢查過了。”
“說到這,我親愛的先生。”福爾摩斯說,“這不是很明顯地告訴你這件事要比你或警察起初想的要深奧得多嗎?在你們看來,這隻不過是一樁簡單的案件;但在我看來它似乎特別複雜。想想你們的分析都是些什麼,你猜想你兒子從床上下來,冒著很大的風險,走到你的起居室,打開你的櫃子,取出那頂皇冠,用了很大的力氣從上麵扳下一小部分,再到別的什麼地方去,把三十九塊綠玉中的三塊用任何人都無法發現的巧妙辦法藏了起來,然後再帶著剩下的三十六塊回到房間裏來,讓自己冒著被人發現的極大危險。現在我問你,這個分析站得住腳嗎?”
“可還能有什麼別的分析呢?”這位銀行家做出一個失望的姿態嚷著,“如果他沒有不良動機,那他為何不解釋清楚呢?”
“這正是我們要做的工作,把事情弄清楚。”福爾摩斯回答說,“所以如果你現在願意的話,霍爾德先生,我們就一起動身去你家裏,花上一個小時更周密地檢查一下。”
福爾摩斯堅持要我陪他們一起去調查,正好我也相當熱切地希望一同去,因為我們剛剛聽到的陳述深深地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和同情心。我承認,對這銀行家的兒子是不是罪犯這點,我當時和這位不幸的父親看法一樣,都認為是很明顯的;但我仍對福爾摩斯的判斷力抱有十足的信心,因此我覺得既然他對已被大家所接受的解釋不滿意,那麼一定有某種理由表明這事情還有希望。
在去南郊的路中,他一言不發地坐著,把下巴貼到胸口上,把帽子拉下來遮住了眼睛,沉浸於深深的思考之中。我們的委托人,由於看到了有一線希望,顯得有了新的勇氣和信心,他甚至雜亂無章地跟我聊其他業務上的一些事情。乘了一會兒火車,再步行了短短的一段路程後,我們就到了這位大銀行家住的不太豪華的費爾班寓所。
費爾班是一所用白石砌成的相當大的房子,離馬路有點遠。一條雙行的車道沿著一塊積雪的草坪一直通到緊閉著的兩扇大鐵門前麵。右麵有一小叢灌木,連綿於一條狹窄的、兩旁有小樹籬的小徑,這條小徑從馬路口一直通向廚房門前,成為零售商人的進出的小道。左邊有一條小道通向馬廄,這條小道不在庭院之內,是一條並不常用的公共馬路。福爾摩斯讓我們站在門口,他自己慢慢地繞房步行一周,經過屋前沿著那小販走的小道,再繞到花園後麵進入通往馬廄的小道。他來回走了好長一段時間,霍爾德先生和我幹脆進屋,在餐室的壁爐邊等候他。當我們正沉默地坐著時,房門被人推開,一位年輕的女士走了進來。她身高在中等以上,身材苗條,漆黑的頭發和眼睛在她十分蒼白的皮膚襯托下似乎顯得格外地黑。我想不起何時見到過麵色如此蒼白的婦女。她的嘴唇也是毫無血色,她的眼睛卻因哭泣而紅腫。她靜悄悄地走進來,她給我的印象是:似乎她的痛苦更甚於銀行家今早感受的,因為顯然她是一位個性很強、並且具有極大的自製力的婦女,這就顯得更加引人注目。她不顧我在座,徑直走到她叔父跟前,以婦女的溫情撫摸著叔父的頭。
“你已經讓人把阿瑟釋放了,是嗎,爸爸?”她問。
“沒有,沒有,我的姑娘,這件事必須追查到底的。”
“但我真的相信他是無罪的。你懂女人們的本能是怎麼回事。我知道他沒有做什麼錯事,這樣嚴厲地對待他,你是要後悔的。”
“那如果他是無辜的,他為什麼默不作聲?”
“誰知道呢?也許他是因為你竟會這樣懷疑他而感到惱怒。”
“我怎麼可能不懷疑他?當時我確實看見那頂皇冠在他手裏。”
“哎,他隻不過是把它撿起來看看。哦,相信我的話吧!他是無罪的。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吧,不要再提了。想到我們親愛的阿瑟被關進了監獄,這是多麼可怕啊!”
“找不到綠玉我決不罷休——決不,瑪麗,你對阿瑟的感情讓你看不到它給我造成的嚴重後果。我絕不能就這樣了事,我從倫敦請了一位先生來深入地調查此事。”
“是這位先生嗎?”她轉過身看著我問道。
“不,這位是他的朋友。他要我們讓他一個人走走。他現在正在馬廄那條小道那邊。”
“馬廄那條小道?”她的黑眉毛向上一揚,“他指望能在那找到什麼?哦,我想這就是他吧。我相信,先生,你一定能證明我說的是實情,那就是我的堂兄阿瑟是無罪的。”
“我完全讚同你的看法,而且,我相信,有你在,我們能證明這一點。”福爾摩斯一邊說,一邊走回擦鞋墊上把鞋底下的雪蹭掉,“我認為我是榮幸地在與瑪麗·霍爾德小姐談話,我可否問你一兩個問題?”
“先生,請吧,如果能對澄清這件可怕的事件有所幫助的話。”
“昨夜你沒聽見什麼嗎?”
“沒有,直到我的叔父開始大聲說話,我聽到然後才下來。”
“你昨晚把門窗都關上了,可是有沒有把所有的窗戶都閂上呢?”
“都閂上了。”
“那今早這些窗戶是否都還閂著?”
“都還閂著。”
“你有個女仆,她有個情人吧?我知道你昨晚曾告訴過你叔叔說她出去見他了?”
“是的,就是那個在客廳裏侍候的女仆,也許她聽到了叔叔談的關於皇冠的話。”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她可能出去把這事告訴了她的情人,而他倆也許密謀盜竊這頂皇冠。”
“但這些空洞的理論有什麼用。”銀行家不耐煩地嚷了起來,“我不是對你說過當時我親眼看見阿瑟拿著那頂皇冠嗎?”
“別著急,霍爾德先生。我們必須追問一下這件事。霍爾德小姐,關於這個女仆,你看見她是從廚房門附近回來的,對嗎?”
“是的,當我去查看那扇門有沒有閂好時,我碰見她偷偷地溜進來。我也看見那個男人在暗處。”
“你認識他嗎?”
“噢,我認識,他是給我們送蔬菜的菜販。他叫弗朗西斯·普羅斯珀。”
“他站在門的左側——也就是,遠離需要進入這門的路上?”
“是的,是這樣。”
“他還是一個裝著木頭假腿的人?”
這位年輕小姐富於表情的黑眼珠突然顯得有點害怕。
“怎麼?你真像個魔術師,你怎麼知道這個?”當時她麵帶笑容,但是福爾摩斯瘦削而顯得熱切的臉上沒有迎合她的笑容。
“我想現在就上樓去。”福爾摩斯說,“很可能我還要到房外再走一趟,也許在我上樓之前最好再看看樓下的窗戶。”
他很快地從一扇扇窗戶前走過,隻是在那扇可以從大廳向外望到馬廄小道的大窗戶前停了一下。他打開這扇窗戶,用隨身攜帶的高倍放大鏡非常仔細地檢查窗台,最後他說,“現在我們可以上樓了。”
這位大銀行家的起居室是一間布置簡樸的小房間,地上鋪著一塊灰色地毯,放著一個大櫃櫥和一麵長鏡子。福爾摩斯先走到大櫃櫥前,緊盯著上麵的鎖。
“是用哪把鑰匙開的這鎖?”他問。
“就是我兒子說的——那把能開貯藏室食品櫥的鎖的鑰匙。”
“它在你嗎?”
“就是放在化妝台上的那把鑰匙。”
福爾摩斯拿過鑰匙打開大櫃櫥。
“這是一把無聲鎖,難怪它沒有吵醒你。這隻盒子我想就是裝那皇冠的。我們必須看一看。”他打開盒子,把皇冠取出來放在桌子上。這是一件華麗的珠寶工藝品,那三十六塊綠玉是我從未見過的最精美的玉石,皇冠的一邊有一道裂口,一個角上的三塊綠玉被扳掉了。
“霍爾德先生,現在這個邊角和那不幸丟失綠玉的邊角是對稱的。我請你試試看能否把它掰開。”福爾摩斯說。
那銀行家驚慌地往後退縮,他說:“我做夢也不敢去掰它。”
“那我來試試,”福爾摩斯猛地卯足力氣去掰它,但是它紋絲不動。
“我覺得它有點鬆動。”他說,“雖然我的手指特別有勁,但是要掰開它也很費事。一個普通人是不可能把它掰開的。好了,霍爾德先生,要是我真的掰開了它,會是什麼情況呢?那就會發出像槍響一樣的聲音。你敢說,這一切是發生在僅離你臥榻數步之遙的地方,而你卻一點什麼聲音也沒聽到嗎?”
“我什麼也不敢想,什麼問題也看不出來。”
“但也許事情會越來越清楚。你怎麼看,霍爾德小姐?”
“我承認我和我的叔叔一樣困惑不解。”
“當你看到你兒子時,他沒有穿鞋或拖鞋,對嗎?”
“除了褲子和襯衫外,他什麼也沒有穿。”
“謝謝你。我們確實從這次詢問中得益匪淺,實在太幸運了,要是我們還不能把這事情弄清楚的話,那完全就是我們自己的過錯了。霍爾德先生,請允許我再到外麵去調查一下。”
他要求讓他獨自一人去,因為他說,人去多了就會留下一些不必要的腳印,可能會給他的工作帶來更多的困難。他大約工作了一個多小時,最後他回來時的腳上滿是積雪,而他的麵孔仍然是那樣神秘莫測。
“我想,這裏我要看的我都已經看過了,霍爾德先生。”他說,“我想我對你最好的效勞就是回到我的住所去。”
“但那些綠玉,福爾摩斯先生,它們在哪裏?”
“我說不好。”
“那我永遠見不到它們了!”這位銀行家搓著雙手大聲地說,“還有我的兒子呢?你不是給了我希望嗎?”
“我的意見一點也沒改變。”
“那麼,天哪,昨晚上在我屋子裏搞的到底是什麼鬼名堂?”
“如果明早九到十點你能到貝克街我的住所來找我的話,我會高興地盡我所能把它講得更清楚。我的理解是,你全權委托我替你辦這件事,隻要我能找回那些綠玉,你不會限製我可能會支取的款項數目。”
“為了把它們找回來,我願意拿出我的全部財產。”
“很好,我會在明天上午以前調查這件事。再見,很可能我傍晚前還得再來這一趟。”
我清楚地知道,現在我的夥伴對這個案件已經胸有成竹了,至於他究竟有了些什麼樣的結論,我連一點朦朧的印象都沒有。在我們回家的途中,我屢次想從他那裏探聽出這一點,但他總是把話題扯到別的上去,最後我隻好失望地放棄了這個意圖。還不到下午三點,我們就回到了自己屋裏。他急忙走回他的房間,幾分鍾後便打扮成一個普通的流浪漢下樓來。他把領子翻上去,穿著磨得發光的破外衣,打著紅領帶,腳上穿著一雙破舊的皮靴,儼然一個典型的流浪漢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