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綠玉皇冠(3 / 3)

“我這樣打扮還像吧?”他一邊說一邊對著壁爐上的鏡子照了照,“華生,我真希望你能和我一塊去,但是恐怕不行。我可能找到這個案子的線索,也可能是跟著鬼火瞎跑,但不久我就會明白是哪種可能。我希望幾個小時內回來。”他從餐櫃上放著的大塊牛肉上割下一塊,夾在兩片麵包裏,然後把幹糧塞進口袋,就出發去探險了。

我剛喝完茶,他就晃著一隻邊上有鬆緊帶的舊靴子興高采烈地回來了。他把那隻舊靴子扔到角落裏,就去倒茶喝。

“我隻是經過這就順便進來看一下。”他說,“我馬上就得走。”

“去哪裏?”

“噢,到西區那邊去。可能得要相當長的時間我才能回來。要是我回來得太晚,就別等我了。”

“你事情進行得怎樣了?”

“噢,還不錯。沒有什麼可抱怨的。我離開你後又到斯特裏特哈姆去了,隻是沒進屋裏。那個小疑點是怪有趣的,我怎麼也不能輕易放過它。我不能坐在這裏聊天,我必須脫下這套下等人的衣服,重新穿上我那套上等人的衣服。”

從他的一舉一動可以看出,他有比他談話中暗示的更值得滿意的理由。他的眼睛裏閃爍著光彩,他菜色的麵頰上甚至泛出了紅暈。他匆匆地上了樓,幾分鍾後,我聽見大廳的門砰地一響,我知道他又去搞他天生喜歡的追捕了。

直到半夜,他都沒回來,於是我就回房休息去了。他連續幾天幾夜外出跟蹤緊追一個線索是常有的事,因而他今天遲遲不歸並不讓我覺得奇怪。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但是當我早晨下樓進早餐時,隻見他已經坐在那裏了,一隻手端著一杯咖啡,一手拿著一份報紙,精神飽滿,雍容整潔。

“對不起,華生,我沒等你就先吃起來了。”他說,“但你不要忘了我們的委托人今天上午和我們的約會。”

“怎麼,現在已經過了九點?”我回答說,“我想一定是他在叫門,我聽到了門鈴聲了。”

果然,敲門的正是我們這位銀行家朋友。他身上發生的變化,讓我感到非常震驚,因為他天生又寬闊又結實的臉龐,現在消瘦並癟了下去,他的頭發好像也比以前更灰白了。他帶著萎靡困頓的倦容走進屋來,顯得比前一天早晨那種狂暴的樣子更加痛苦,他沉重地跌坐在我推給他的扶手椅上。

“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缺德事要讓我受這麼殘酷的折磨。”他說,“兩天前我還是一個幸福和富裕的人,無憂無慮地生活在這世界上。現在我落到了要過孤獨和不光彩晚年的地步,真是禍不單行啊。我親愛的侄女瑪麗也拋棄了我。”

“拋棄了你?”

“是的。今早我們發現她的床一夜沒有人睡過,她的房間已經人去樓空了,一張留給我的便條放在大廳的桌子上。昨晚我曾憂傷而不是氣憤地對她說,要是她和我兒子結婚的話,他可能一切都會很好的。也許我這樣說太欠斟酌了。她的便條裏也說到了這些話:我最親愛的叔叔:我感到我已經給你帶來了苦惱,要是我采取另外一種行動,這可怕的不幸事件可能就永遠不會發生了。我心裏存著這種念頭,因此就再也不能愉快地住在你的屋簷下了。而且我覺得我必須永遠離開你。不要為我的前途操心,因為我有棲身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決不要尋找我,因為這都是徒勞的,而且還會幫倒忙。不管我是生是死,我永遠都是你親愛的瑪麗。”

“她這張便條是什麼意思,福爾摩斯先生?你覺得她暗示要自殺嗎?”

“不,不,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也許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霍爾德先生,我相信你的這些苦惱就快要結束了。”

“哈,你肯定是這樣?你聽見了什麼,福爾摩斯先生,你聽到了什麼消息?那些綠玉在哪裏?”

“你不覺得一千英鎊一塊綠玉的價錢太高吧?”

“我情願付出一萬英鎊。”

“這沒必要。這件事三千英鎊就足夠了。我想,還有一筆小小的酬金。你帶支票簿了嗎?給你支筆,開一張四千英鎊的支票就行了。”

這位銀行家神色茫然地如數開了張支票。福爾摩斯走到他的寫字台前,取出一個小小的三角形的金紙包,裏麵有三塊綠玉,順手把它扔在桌子上。

霍爾德先生一聲喜悅的尖叫,一把將它抓在手中。

“你弄到手了!我得救了,我得救了!”他急促地說。

這喜悅的反應和他之前的愁苦一樣激烈。他將這幾顆失而複得的綠玉緊緊地貼在胸前。

“你還另外欠了筆債,霍爾德先生。”福爾摩斯相當嚴肅地說。

“欠債!”他拿起筆,“欠了多少,我這就償還。”

“不,這筆債不是欠我的。你應該對那個高尚的小夥子——你的兒子好好地道歉,他把這件事攬到自己身上了,要是我能看到我的兒子這樣做,我會倍感驕傲的,如果我有這樣一個孩子的話。”

“不是阿瑟拿走的?”

“昨天我就說過,今天我再重複一遍,不是他。”

“你肯定是這樣!那我們馬上去他那裏,讓他知道已經真相大白了。”

“他已經知道了。我全部搞清楚後就去找他談過,發現他不願意把實話告訴我,我幹脆對他說了,他聽後不得不承認我是對的,並且對我還不很清楚的幾個細節做了補充。你今早帶來的消息,一定能讓他開口。”

“我的老天爺,快告訴我,這非常離奇的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吧!”

“我會要這樣做的,而且我要對你說明我為弄清這件事而采取的步驟。讓我從頭講給你聽,首先,這話我覺得很難說出口,你也很難聽入耳:那就是喬治·伯恩韋爾爵士和你的侄女瑪麗有默契,他倆現在已經一塊逃走了。”

“我的瑪麗?不可能!”

“很不幸,它不隻是可能,而且是肯定的事實。當你們把此人接到你們家中時,不論是你或是你的兒子,都不很了解他的真實脾性。他是英國最危險的人物之一——一個潦倒的賭徒,一個凶惡透頂的流氓,一個沒有心肝和良知的人。你的侄女對他一無所知。當他對她信誓旦旦一如他之前向成百個其他女人做的一樣時,她自鳴得意,認為隻有她一個人觸動了他的心。這個惡魔深知如何用花言巧語讓她能為他所用,而且幾乎每晚都會跟他幽會。”

“不可能,我決不會相信有這種事!”銀行家臉色灰白地嚷道。

那麼就讓我來告訴你,前天晚上你家發生的一切。你的侄女,當她以為你已經回到你的房間去後,她悄悄地溜下來在那扇朝向馬廄小道的窗口和她的情人談話。他的腳印因為久站在那裏而深深地印透了地上的雪。她和他談到那頂皇冠。這消息燃起了他對金子的邪惡貪欲,他就強迫她服從他的意願。我不懷疑她是愛你的,但常有這種女人,她們對情人的愛會淹沒對她們對其他人的愛,而我認為她必定也是這樣一個女人。她還沒有聽完他的指使,就見你下樓來,她就急忙關上窗戶,並對你訴說那女仆和她那裝木頭假腿的情人的越軌行為,這倒是確有其事。

你的兒子阿瑟跟你談話後,就上床去睡覺,不過他因為欠俱樂部的債心神不安而難以入睡。半夜時,他聽見輕輕的腳步聲經過他的房門,因此他起床向外探視,吃驚地看到他的堂妹躡手躡腳地偷偷沿著過道走去,直到她消失在你的起居室裏。這孩子驚訝得目瞪口呆。急忙隨便披上一件衣服佇立在暗地裏要看看究竟是什麼怪事。這時隻見她又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借著過道燈光的亮光你兒子看見她手裏拿著那頂珍貴的皇冠走向樓梯,他感到一陣恐慌,跑過去將身子隱藏在靠近你門口的簾子後麵,從那裏他可以看到下麵大廳裏所發生的一切。他躲藏在簾子後麵,看見她偷偷打開窗戶,把皇冠從窗戶裏遞出去交給暗地裏的什麼人,然後把窗戶重新關上,從十分靠近他站立的地方經過,匆匆地回到她房裏去了。

“隻要她還在現場,他就不可能采取什麼行動,免得暴露他心愛的女人的可恥行徑。但是她剛一走開,他馬上意識到這件事將會使你遭受多大的不幸,並感覺到把它糾正過來是多麼重要。他急奔下樓,仍然是披著衣服,光著腳,他打開那扇窗戶,跳到外麵雪地裏,沿著小道跑去,月光中他瞧見一個黑影。喬治·伯恩韋爾爵士正企圖逃跑,但被阿瑟捉住了,兩個人在那裏爭奪起來,你的孩子抓著皇冠的一端,而他的對手抓著另外一端。扭打之間,你的兒子揍了喬治爵士一拳,打傷了他的眼部。這時忽然間有什麼東西被拉斷了,當時你的兒子發現皇冠已經在他手裏時,就急忙跑回來,關上窗戶,上樓到你房內,正在察看那扭壞了的皇冠並用力想把它弄正的時候,恰好你就出現在現場了。”

“這是真的麼?”那銀行家捏了一把汗說。

“正當他認為他很值得你最熱烈感謝時,你對他的謾罵激起了他的怒火,他既不能說明實際情況而又不至於出賣肯定值得他認真考慮手下留情的人。他認為應當有騎士風度,於是把她的秘密藏了起來。”

“這就是為什麼她一看到那頂皇冠就發出一聲尖叫然後昏了過去。”霍爾德先生大聲嚷著,“噢,我的天!我真是瞎了眼的蠢人!是的,他要求過我讓他出去五分鍾!這親愛的孩子一定是想去爭奪的現場找那皇冠的失落部分,我是多麼殘酷無情地冤枉了他!”

“當我去你屋子時,”福爾摩斯接著說,我立即仔細地察看了一下四周,看看雪地裏有什麼痕跡有助於我的調查。我知道從前夜到現在都沒再下過雪,而且這期間恰好有重霜保護著印跡。我經過商販所走的那一條小路,但腳印都已經被踐踏得無法辨別了。不過,正好在它這一邊,離廚房門稍遠的地方,卻發現有過一個女人站在那裏跟一個男人談話時留下的痕跡,那裏的腳印有一個是圓的,這正說明這個男人有一條木製的假腿。我甚至可以斷定有人驚動了他們,因為有那個女人趕緊跑回到門口的痕跡,這可以從雪上前腳印深後腳印淺的形狀看出來。那個裝木頭假腿的人看來是在那裏待過一會兒才走開。那時我想這可能是那女仆和她情人。有關他們的事你已經告訴過我,後來我經過調查證明的確如此。我到花園裏繞了一圈,除了雜亂的腳印外,什麼也沒看到,我知道這是警察留下的;但是我到了通往馬廄的小道時,印在雪地上的一段很長很複雜的情景就呈現在我的麵前。

那裏有兩條穿靴子的人的腳印,此外還有兩條,我很高興地看到這是一個打赤腳的人的腳印。我立刻根據你曾告訴我的話證明後兩條腳印是你兒子的。頭兩條腳印是來回走的,而另兩條則是跑得很快的腳印,而且在有些地方他的腳印蓋在那穿靴的腳印上,顯然他是在後頭走過去的。我隨著這些腳印走,發現它們通向大廳的窗戶,那穿起靴的人在這裏等候時把周圍所有的雪都踩得化了。隨後我到了另外一邊,這裏從那小道走下去約有一百多碼。而且,我看出那穿起靴的人曾轉過身來,地上的雪被踩得縱橫交錯,狼藉不堪,那裏好像發生過一場搏鬥,並且最後我還發現那裏有濺下的幾滴血,這說明我沒弄錯。這時,那穿皮靴人又沿著小道跑了,在那裏又有一小灘血說明他受傷了。當他來到大路上另一頭時,我看見人行道邊已經清掃過,線索因此就中斷了。

在進屋時,你記得,我曾用放大鏡驗視大廳的窗台和窗框,我立馬看出有人從這裏進出過。我能夠分辨出腳的輪廓,因為一隻濕腳跨進來時曾在這踩過。那時我對這裏出過什麼事就形成了初步的看法。也就是說,一個人曾在窗外守候過;一個人把綠玉皇冠帶到那裏;這情況被你的兒子看見了。他去追那個賊,並和他格鬥;他們兩個人一起抓住那皇冠,一起使勁爭奪,才造成並非任何單獨一個人能造成的那種損壞。他奪得了戰利品回來,但卻留下一小部分在對手的手中。我當時能弄清的就這些。

現在的問題是,那個人是誰?又是誰把皇冠拿給他的?

我記得有一句古老的格言說道,當你排除了不可能的情況後,其餘的情況,不管多麼不可能,卻必定是真實的。我知道,一定不是你把皇冠拿到下麵來的,所以剩下來隻有你的侄女和女仆們。但是假如是女仆們幹的事,那你的兒子為什麼願意替她們受過呢?這裏沒有可以站得住腳的理由。正因為他愛他的堂妹,所以他要替她保守秘密,這樣解釋就很通了。更因為這秘密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他才越要這樣做。

當我記起你說過曾經看到她在那窗戶那裏,後來她見到那皇冠時便昏過去,我的猜測便變成十分肯定的事實了。但是,誰是她的共謀者呢?顯然是一個情人,因為還有誰在她心上可以超過她對你的愛和感恩之情呢?我知道你深居簡出,你結交的朋友數量有限,而喬治·伯恩韋爾爵士卻是其中之一。以前我曾聽過他在婦女當中臭名昭著。穿著那雙皮靴並持有那失去的綠玉的人一定是他。盡管他明白阿瑟已經發覺是他,他依然認為自己可保無虞,因為這小夥子隻要吐露一詞,就會危及他的家庭。

好啦,憑你自己良好的判斷力就能想到我采取的第二個步驟是什麼。我打扮成流浪漢的樣子到喬治爵士住處,結識了他的貼身仆人,知道了他的主人前天晚上劃破了頭。最後我花了六個先令買了一雙肯定是他主人扔掉的舊鞋。我帶著那雙鞋到斯特裏特哈姆,並核對出它和那腳印完全一樣,絲毫不差。

“昨晚,我在那條小道上看到了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霍爾德先生說。

“沒錯,那就是我。我感到我已經查到了我所要查的人,所以我就回家更換衣服。這裏有一個微妙的角色要我扮演,因為我感到隻有避免起訴才不致出現醜聞,而且我明白如此狡猾的一個惡棍一定會看出在這件事上我們的雙手是被束縛的。我登門找他。開始時,他自然矢口否認一切。但是,當我向他指出發生的每一具體情況以後,他從牆上拿下一根護身棒企圖威嚇我。然而,我懂得我要對付的是什麼人,我在他舉棒打擊前,就迅速把槍對著他的腦袋。這時他才開始有點理性。我告訴他我們可以出錢買他手裏的綠玉——一千鎊一塊。這才讓他顯出一種十分後悔的樣子。‘啊唷,糟透了!’他說,他已經把那三塊綠玉以六百英鎊的價格賣給別人了。在我答應不告發他之後,很快就從他那裏得到了收贓人的住址。我找到了那個人,和他多次討價還價後,我以一千鎊一塊的價格把綠玉贖了回來,接著我就去找你兒子,告訴他一切都辦好了。終於,我在可以稱為真正艱難辛苦的一天後,在兩點鍾左右我才上床睡覺。”

“這一天可以說是把英國從一樁公之於眾的大醜聞中救了出來。”銀行家說著站起身來,“先生,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感謝你,但是你會看到我不會辜負你做的一切。你的本領實在是我前所未見的。現在我必須馬上去找我親愛的兒子,為我冤枉了他向他道歉。至於你談到的關於可憐的瑪麗的事,這讓我傷心透了。你的本領再大,恐怕你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吧!”

“我想我們可以有把握地說,喬治·伯恩韋爾爵士在哪她就在哪裏。同樣,還可以肯定地說,不論她犯了什麼罪,不久他們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福爾摩斯回答說。